黑巖小說

第6章 梔子與詩（第1頁）

高二開學第一天，校園里的桂花開了，空氣里浮動著甜膩的香氣。夏梔抱著新領的文科班教材，穿過熙攘的人群走向高二（三）班的教室。她的新座位依然靠窗，只是窗外從香樟換成了幾株正在抽新枝的梔子樹。

“聽說這幾棵梔子樹是去年剛移栽的，”通桌是個活潑的短發(fā)女生，叫陳露，“也不知道明年夏天能不能開花?！?/p>

夏梔的手指輕輕撫過冰涼的窗玻璃，目光落在那幾株綠意盎然的植物上?！皶?，”她輕聲說，像在說一個確信的承諾，“梔子花很好養(yǎng)，只要根扎穩(wěn)了，年年都會開?！?/p>

陳露好奇地湊過來：“你好像很喜歡梔子花？”

夏梔頓了頓，視線有些飄遠?！班?。我媽媽……最喜歡梔子花?！彼穆曇糨p了下來，“小時侯我們家陽臺上種了好幾盆。每年初夏開花的時侯，記屋子都是香的。媽媽會把開得最好的那幾朵摘下來，用淺口盤子盛上清水養(yǎng)著，放在我的書桌邊。她說，梔子花的香氣能讓人靜心?！?/p>

那些被花香浸透的夏夜，母親坐在她身邊陪她寫作業(yè)，父親在客廳看報紙，偶爾傳來翻動紙頁的沙沙聲——那是她記憶里為數不多的、完全松弛而溫暖的片段。后來學業(yè)越來越重，陽臺上的花盆因為疏于照料漸漸荒蕪，但那種潔白馥郁的意象，卻深植在她心里，成了“家”與“寧靜”的代名詞。

9月10日

晴

新班級窗外有梔子樹。

和露露提起媽媽喜歡梔子花的事。

忽然有點想家了，雖然所謂的想家，也只是想念那些有花香陪伴的、不那么緊張的夜晚。

不知道他分在哪個班了。

直到周五在圖書館，夏梔才再次見到陸硯雪。

他坐在他們熟悉的老位置，面前攤著物理課本，但手里拿著的卻是《海子詩全集》。他讀得很專注，眉心微微蹙起，直到她在對面坐下，他才恍然抬頭。

“高二了?！彼χf，眼神里有種故人重逢的溫暖。

“嗯。你在幾班？”

“理科一班?！彼?，隨即問，“你呢？三班？”

她點頭，有些訝異：“你怎么知道？”

陸硯雪的耳根似乎紅了一下，他掩飾性地翻動書頁：“光榮榜上看過分班表……順便記了一下?！?/p>

這個“順便”讓夏梔心底泛起細微的漣漪。她垂下眼，翻開今天要讀的《汪曾祺散文集》。

安靜地看了半小時書后，陸硯雪忽然推過來一張草稿紙。上面寫著一首短詩，字跡依舊工整：

「你坐在秋天的窗邊讀書／影子被光線拉長，落在我的紙上／我試圖用公式計算它的斜率／卻得出一整個春天的慌張小徑。」

夏梔的臉“騰”地紅了。她盯著那幾行字，心跳快得幾乎要撞出胸膛。這比任何直白的言語都更讓她失措。

“我……我胡寫的?！标懗幯╋w快地抽回稿紙，聲音有些發(fā)緊，清俊的臉上也染了薄紅，“就是覺得剛才那畫面……挺適合入詩。你別介意?！?/p>

“不……不會。”她聽見自已細若蚊蚋的聲音，“寫得……很好?！?/p>

那天下午，他們之間的空氣仿佛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一種無形的、甜澀的張力彌漫開來，讓每一次眼神接觸都帶了電，每一次不經意的指尖相碰都像火星濺落。

閉館時，他們默契地一起離開。走到圖書館后那條少有人經過的小徑時，陸硯雪忽然停下腳步。小徑盡頭的花圃里，居然有幾株晚開的梔子，在秋日的涼風里倔強地擎著最后幾朵潔白的花，香氣被風送過來，清清淡淡，卻不容忽視。

“沒想到這個季節(jié)還有?！标懗幯┯行┮馔?，他走過去，小心地選了一朵半開的花苞，連著一段青翠的短枝折下，轉身遞給她。

夏梔愣住了。

“我記得你說過……喜歡梔子花?！彼粗?，眼神清澈而溫柔，帶著少年人獨有的、略顯笨拙的真誠，“這朵開得正好?！?/p>

夏梔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地接過那朵花?；ò瓯鶝鋈釢?，香氣瞬間縈繞上來，將她拖回無數個被花香浸透的舊日午后。她抬頭看他，他身后是沉沉下墜的夕陽，暖金色的光給他整個人描了邊，手里潔白的花朵像一個小小的、發(fā)光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