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目,凝神,感受氣息自丹田起,沉于涌泉,復歸于頂?!?/p>
彭君的聲音如同叮咚泉水,流淌在心間,帶著奇異的安定力量。
“雜念如塵,任其來去,莫要強抑,亦莫要追隨。心若止水,方可映照萬象?!?/p>
郭芙依言閉眼,努力摒除雜念。然而,腦海中卻不自覺地翻騰起來:李莫愁鄙夷的眼神、昨日換裝時的羞窘、手臂受傷時的驚恐、對彭君那莫名悸動的心跳……越想靜,心越亂,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來。她能感覺到李莫愁的目光似乎掃過自己,帶著無聲的嘲諷,讓她如芒在背。
“哼,心浮氣躁,形同朽木?!崩钅畹穆曇舨桓撸瑓s清晰地鉆入郭芙耳中,像一根針扎在繃緊的神經(jīng)上。
郭芙身體一僵,幾乎要忍不住睜眼反駁。就在這時,彭君的聲音再次響起,仿佛帶著微涼的潭水,將她心頭的焦躁瞬間澆熄大半:
“靜心非一日之功。心有千千結,越是想解,越纏得緊。芙兒,”他第一次用了這個略顯親昵的稱呼,郭芙心頭猛地一跳。
“你心神波動,氣息散亂,皆因‘執(zhí)’。執(zhí)著于過往之失,執(zhí)著于他人之眼,執(zhí)著于心中所求之果。放下執(zhí)念,關注當下,觀鼻尖氣息進出,觀水流聲音起落。心若不動,風又奈何?”
這番話語,如同醍醐灌頂。郭芙深吸一口氣,不再試圖強行掐滅那些紛亂的念頭,而是學著彭君所說,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呼吸和耳畔細微的水流聲上。
漸漸地,那些喧囂的雜念似乎真的像煙霧般慢慢飄散了一些,李莫愁帶來的壓迫感也淡了。雖然離真正的“心若止水”還很遠,但那股幾乎要破體而出的焦躁,總算平息下來。
小龍女的目光不知何時落在了郭芙身上,片刻后又移開,抱著彭昭的手指在他小小的掌心輕輕點了點,嬰兒發(fā)出細微的咯咯聲,在這靜謐的氛圍中顯得格外清亮,仿佛某種無聲的肯定。
李莫愁冷哼一聲,不再言語,抱著安安轉身走向潭邊另一側,似乎覺得無趣。
這一個時辰的晨課,對郭芙而言漫長又短暫。結束時,她睜開眼,只覺得神智清明了許多,仿佛卸下了無形的鎧甲,身體輕快不少。
她偷偷抬眼看向青石之上,彭君恰好也轉過身來,目光與她對上一瞬。
那眼神依舊深邃平靜,看不出情緒,但郭芙卻仿佛從中捕捉到了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意味,讓她心頭又是一陣亂跳,趕忙低下頭去。
“今日到此?!迸砭曇羝降盁o雙,帶芙兒和程姑娘熟悉一下日常起居之處、用餐之所?!?/p>
“是,師叔!”陸無雙應道,上前拉起郭芙和程英,“芙妹,程英姐,跟我來。”
郭芙默默起身,跟在陸無雙身后。經(jīng)過李莫愁身邊時,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李莫愁正低頭逗弄著懷里的安安,似乎完全不在意她們走過,但那側影流露出的疏離與冷意,卻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壓迫感。
小龍女抱著彭昭,步履輕盈地跟在彭君身后,走向古墓深處。
彭君推著放置著彭昭的嬰兒車,車輪在石板路上發(fā)出輕微的、規(guī)律的聲響。
“龍兒,”彭君的聲音帶著一絲只有小龍女能懂的柔和笑意,“你覺得如何?”
小龍女目光清淺地看著前方幽深的墓道,沉默片刻,才輕輕開口,聲音如冰珠落玉盤:
“執(zhí)拗,浮躁,根骨尚可?!彼D了頓,補充道,“心…不純。”
她指的是郭芙拜師動機里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小心思。
彭君推車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復如常,唇邊勾起一抹更深的笑意:“璞玉需琢,心火待淬。不經(jīng)世事打磨,何以見真性情?況且,”
他側頭看向小龍女清麗無雙的側顏,眼底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終南山下,倒也比襄陽城中,有趣些?!?/p>
小龍女沒有回應,只是低頭看著懷中咿咿呀呀的彭昭,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嘴角卻似乎極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那份趣,是彭君的趣,或許……也與她有關。
幽深的墓道,回蕩著木輪的聲音和嬰兒含糊的咿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