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造坊的香氣總是清冽而復(fù)雜的,仿佛藏著宮中所有不可言說的秘密。
虞嫵華今日卻似一道不染塵俗的清風(fēng),吹散了這股沉郁。
她身著一襲素色薄紗裙,裙擺隨著蓮步微動,宛若月下初綻的曇花,發(fā)間僅斜簪一支瑩白的玉蘭釵,襯得一張小臉愈發(fā)清麗絕倫,不帶半分貴嬪的威儀,反倒像個初入宮闈、對一切都懵懂好奇的少女。
崔司香立在坊內(nèi),一身嚴(yán)謹(jǐn)?shù)乃鞠闩僦品袂槔渚绫?/p>
她看著款款走來的虞嫵華,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將她那身看似天真無邪的偽裝寸寸剝離。
“見過崔娘子。”虞嫵華盈盈一拜,嗓音清甜,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怯意,“昨日之事,多虧娘子明察秋毫。我自幼只知如何焚香靜心,卻實(shí)在不明白,為何同樣的香料,有人聞了會頭暈?zāi)垦?,有人……卻能安然入眠?”
她的眼眸澄澈如水,倒映著崔司香冷漠的面容,那份純粹的好奇,足以讓任何心懷戒備的人卸下三分防備。
崔司香卻不為所動。
她從案上拿起三份已經(jīng)封好的檢測記錄,不帶任何感情地遞到虞嫵華面前。
“成分相同,燃溫不同?!彼穆曇艉退谋砬橐粯?,沒有一絲溫度,“昨夜貴嬪殿中所用乃是三足金烏吞珠爐,其爐壁極薄,導(dǎo)熱過快。尋常香料遇此爐,香氣只會更烈。但若其中摻了迷魂草,高溫則會使其效力提前、且加倍釋放。若非貴嬪體質(zhì)特殊,對迷魂草的耐受遠(yuǎn)超常人,恐怕早已昏厥不醒?!?/p>
虞嫵華像是被這番話嚇到了,纖手微顫,下意識地掩住朱唇,杏眼圓睜,滿是后怕與驚惶:“原來……原來是那爐子的問題?我、我當(dāng)時心緒不寧,不慎打翻了香爐,竟是……竟是因此才救了自己和殿里的人?”
這番作態(tài),將一個因禍得福、心有余悸的嬌弱妃嬪演繹得淋漓盡致。
她話鋒一轉(zhuǎn),眼中又重新燃起那股求知般的光亮:“那依崔娘子之見,是不是只要控制好火候,讓它緩緩升溫,即便是這種‘壞香’,也能變成無害的‘好香’?”
不等崔司香回答,虞嫵華便從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瓏的鎏金手爐。
手爐通體雕刻著繁復(fù)的纏枝蓮紋,入手溫潤,顯然是常伴身側(cè)的珍愛之物。
她熟練地打開爐蓋,指著爐底內(nèi)壁,聲音輕柔地解釋道:“娘子請看,我這只手爐,爐底暗藏了雙層隔熱的設(shè)計,中間以銀絲相隔,炭火在下層燃燒,熱力卻只能溫和地、均勻地透過上層,傳遞給香料?!?/p>
她一邊說,一邊模擬著放置香餅、點(diǎn)燃銀炭的動作,指尖靈動,姿態(tài)優(yōu)雅,仿佛在演示一門精妙絕倫的藝術(shù)。
“此物乃陛下早年所賜,專為體寒的妃嬪冬日暖手所制。我只是覺得,用它來熏香,似乎也能讓香氣更綿長些。”她抬起頭,帶著幾分不確定地看向崔司香,“我這想法,可是班門弄斧了?”
崔司香的目光死死定在那只手爐的內(nèi)部構(gòu)造上,眼中那層堅冰終于裂開了一道縫隙。
她身為大齊最頂尖的司香官,一眼便看穿了這設(shè)計的精髓所在。
緩慢而均勻的溫控,正是許多珍稀香料釋放其最完美香氣的關(guān)鍵。
這不只是一個暖手爐,這簡直是為“香道”量身打造的神器!
“這構(gòu)造……竟暗合香氣溫釋之道?!贝匏鞠愕穆曇舻谝淮螏狭艘唤z不易察覺的動容,她看虞嫵華的眼神,也從審視變成了探究。
站在虞嫵華身后的白芷,看準(zhǔn)時機(jī),狀似無意地向前一步,低聲對崔司香說道:“崔娘子,奴婢方才過來時,聽聞內(nèi)務(wù)府的安姑姑昨夜又去了賭坊,好像……把全部家當(dāng)都押上了,說是急著要贖她那不成器的兒子出大牢呢?!?/p>
虞嫵華聞言,輕蹙眉頭,幽幽一嘆,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是說給崔司香聽:“安姑姑這人,我見過幾次,膽小怕事,連大聲說話都不敢。若非被逼到絕路,又怎會甘冒奇險,去做那等錯事……”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悲憫,“你說,若此時有人能給她一條安穩(wěn)的退路,讓她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再不必為生計擔(dān)驚受怕,她會不會愿意……將這些年經(jīng)手的香料交接賬冊,原原本本地交出來?”
崔司香的心猛地一跳。
她瞬間明白了虞嫵華的全部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