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走進(jìn)宴會廳時,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他的薄唇抿了起來,嘴角也微微下撇著,心緒顯然在被某種更凝重的事情牽動著。
奈娜恐慌地猜測著他是否是知道了自己的計劃,但冷靜下來后,她意識到不可能是因為那個原因――以利維的性格,如果是想看別人的笑話,必然會作出一副從容的姿態(tài),就像在正式進(jìn)食前會優(yōu)雅地玩弄自己爪下獵物的貓一樣。
他顯露出這種情緒,只能說明,發(fā)生了其它什么足夠嚴(yán)重的事情,她無法知道那是什么,但無論如何,她都會繼續(xù)她的計劃,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也早就沒有任何回頭的可能了。
于是,她只是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恭敬地朝他行禮,不管各自是如何心懷鬼胎。
利維似乎想要盡快結(jié)束這漫長又枯燥的宴會,以便回去處理政務(wù),于是宴會就這樣略微提前地開始了。這一次,奈娜是獨自坐著的,因為沒有正式的頭銜,她被安排在了非??亢蟮奈恢?,也沒再能見到伯塔。
宴會開始后,先是有一系列的表演,從舞蹈到音樂,內(nèi)容無非是歌頌斯卡王國與其統(tǒng)治者的偉大,隨后,異邦使者們?nèi)雸霁I(xiàn)上國禮,最后才輪到法師部和神圣議會的代表獻(xiàn)禮。從奈娜所在的角度看去,并不能清楚地看到利維,他就像一尊被放置在高臺上的金色雕像,遙遠(yuǎn)又沉默,等待著她走上去推倒。
她不停地往肚子里灌著香檳和食物,試圖借此壓過內(nèi)心的緊張。這或許不是一個好主意,但是卻非常有效,因為在那個時刻抵達(dá)之時,她不想要清醒,只想要有與他對視的勇氣。
夜晚已經(jīng)要比白天涼快許多,但酒水下肚后,人自然而然會感到更加燥熱,戴著手套和白色假發(fā)的侍從們奮力揮舞著扇子,碎冰更是供不應(yīng)求,一車接著一車的冰塊抵達(dá)了宴會廳。這樣來回不知幾輪后,奈娜終于聽見伊奧不徐不疾的聲音從最前方傳來。
“國王陛下,誕辰快樂。至于法師部獻(xiàn)給您的禮物,請允許我讓一位美麗的小姐代勞,看她做這些事,想必比盯著我們這些舉止古板的法師要愉悅得多?!?/p>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帶著調(diào)侃意味,在場的貴族和高級法師們也捧場地發(fā)出了一些低低的笑聲。奈娜得到了她所等待的信號,抓起酒杯一口氣喝下里面最后那點帶著氣泡的金色液體,然后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王座。她的全身――從心臟到耳鼓――都在瘋狂震顫,面頰因為酒的作用而變得緋紅,幾乎要和身上的裙子一樣紅,而薇嵐仍是一臉清醒與冷靜,不卑不亢地跟著她,手中穩(wěn)穩(wěn)地舉著一個小小的托盤,上頭放著一個信封與一個正方形的小禮盒,信封和禮盒上都扎著緞帶,各自別著一朵黃色的郁金香。
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不是郁金香的花季,這兩朵是奈娜向伊奧要來的由法師部培育的不死花。
“國王陛下,為慶祝您的誕辰,我們特意準(zhǔn)備了兩樣不同的東西,”奈娜停在了離高臺有幾步距離的地方,微微行禮,然后拿起托盤上的信封和禮盒,朝利維晃了晃,“您是想要聽故事,還是要看禮物呢?”
這做法過于不尋常,大家只當(dāng)是國王情人恃寵而驕的玩笑,有的人覺得好笑,更多的人感到不屑。
在安蒂公爵身后,塞琪忍不住低聲厭惡地說:“真是無禮又自以為是……”
安蒂公爵甚至沒有回頭看她,只是冷聲道:“閉嘴?!?/p>
“抱歉,父親?!比饕恢狈浅峙伦约旱母赣H,這樣被訓(xùn)斥,立刻就低下了頭,不敢再發(fā)出一點聲響。
王座之上,利維像是被她出格的舉動娛樂到了,他挑了挑眉以示自己的興趣,回答道:“故事?!?/p>
然后,他的眼神若有若無地掃向她的胸前,嘴角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顯然是對于她佩戴了他贈送的項鏈感到滿意。
奈娜也回以一個笑容,她將禮盒放回托盤中,然后打開了信。
信是空白的。
“故事是這樣的――”奈娜盯著利維,開口說道,她的聲音縹緲而深沉,像一個正在誦讀經(jīng)文的虔誠信徒,“很久很久以前,西倫海里生活著一種非??膳碌墓治铩?/p>
“那種怪物長得既像曲行的蛇,也像展翅的龍,它暢泳于大海之時,波濤亦為之逆流。它口中噴著火焰,鼻子冒著煙霧,牙齒尖銳如同最鋒利的刀刃。怪物的性格冷酷無情、暴戾好殺,將視野可及處的一切都吞噬下肚。”
“海里的生物都盡力躲避著它,但卻一一落入它的腹中。直到有一天,在時間長河中無數(shù)次的結(jié)合與巧合之下,一種全新的生物誕生了,它如此弱小、柔軟,被其它所有的生物看不起,但是它聰明而又有耐心,為了存活下去,它將自己身體上最美味的地方咬掉,然后假裝躺在海底已經(jīng)死去?!?/p>
“如它預(yù)料的一樣,怪物被食物的味道吸引過來,啃噬著生物自己舍去的那部分軀體,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弱小的生物奮起一戰(zhàn),抓住了唯一的機會,咬在了怪物最致命的地方。怪物死去了,它是如此龐大,以至于它的尸體成為了之后無數(shù)年間其它生命的寄生之所?!?/p>
“至于那只弱小的生物呢?它活了下來――是的,即使它的身體已然殘缺不堪,但是,它活了下來?!?/p>
她看不清利維現(xiàn)在的神情,但卻能感受到他冰冷的目光,刺骨的冰冷,落在她的身上,綿延著,令人心寒,就像他拋棄她的那一天晚上。
宴會廳內(nèi),不知情的人們,不知所措;知情的人們,靜默不語。
奈娜將手中空白的信扔在地上,那黃色郁金香也隨之頹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