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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暗海（八）我的摯友，我的共和國（第1頁）

幾百年來，斯卡王國的教育體系幾乎都未產(chǎn)生改變，究其根源，是以財富和身份作為阻斷不同階級間受教育的機會。平民家庭如果能負擔得起費用，可以選擇將十五歲以下的孩子送往公共文法學院學習。

文法學院一般只教授古典學、修辭學、歷史學、數(shù)學等通用課程，所以離開學院后，這些平民的孩子們大多會選擇進入相應(yīng)的行會，成為學徒，學習可以依傍終身的技藝。

而在貴族間，則流行請一大批昂貴的家庭教師來為自己的孩子們提供教育，除了必不可少的基礎(chǔ)博雅課業(yè)之外，還會有詩歌、音樂、軍事、馬術(shù)等更加“高等”的內(nèi)容。

?？怂钩蔀樗箍ㄓH王后，立刻開始著手準備起草新的《公民教育法》，想要對課程內(nèi)容和教育體系進行改革。除了以公共財政資助的方式免去參加文法學院的費用外，他還打算效仿蘇塞帝國，建立供十五歲以上的公民參加的綜合學院，在其中引入天文學、冶金學等全新的課程。

這種綜合學院的出現(xiàn)，不僅能增強君合國民眾的整體素養(yǎng)，也意味著他將可以建立起新的以考核制度為根本的官僚體系，進一步削弱貴族階層的力量，將權(quán)力集中在君主手里。

學院的選址成為了一個問題。由于這種建筑群需要一定規(guī)模，目前的王都中難以找到合適的地點。最終，?？怂惯x中了四月政變后就一直處于廢棄封鎖狀態(tài)的香桃木莊園，這里離王都距離不近不遠，占地面積廣大，是十分合適的選擇。

他熟知建造學，只是簡單掃了一眼遞給他的規(guī)劃方案，就看出一些東西的虛報之處。

?？怂箾]有追究，知道作為統(tǒng)治者，有時該讓別人占到一些好處，不能處處嚴格。

處理完這些正事后，他一個人在莊園內(nèi)逛了逛，憑借記憶找到了主書房。當年，作為伯塔父親的諫官，他曾在這里生活了許多年，對整個莊園的布局再熟悉不過。

他站在一片陳舊的貴重家具和散落在各地的紙頁中，想起來，無論有多忙，伯塔的父親每天都會堅持寫日記。

?？怂雇蝗浑y得地產(chǎn)生了一種堪稱平庸的好奇：這個曾經(jīng)的交心好友和知己，這個被他背叛和辜負了的家伙，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會是怎么看他、怎么咒罵他的？

本來，他覺得日記這種東西，必然是被放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鎖起來，即使真的留到了今天，也早該被烏鴉啄爛了。

但實際上，他只是環(huán)視了房內(nèi)一眼，就找到了，那沉甸甸的、厚厚鼓起的如磚塊一般的東西，就那樣靜靜地立在蒙塵的書柜中。這本來是一個帶鎖的玻璃書柜，但玻璃的部分早已經(jīng)碎裂，那鎖也變得形同虛設(shè)。希克斯走過去，用手帕拾起那本厚重的日記，對著吹了一口氣，骯臟的封皮上立刻飛起一股塵埃。

第一頁的邊緣已經(jīng)幾乎變得和煤一樣黑了，逐漸向中間侵蝕著，但那句手抄的話依舊清晰可見：一個人即是其自身的一部歷史。

希克斯一下認出這句話的出處。一些回憶涌上來，他勾了勾嘴角，然后不客氣地翻到了最后一頁，深知這是日記主人的個人歷史的最后一頁——

……

現(xiàn)在，我即將選擇主動死去，但我不認為這是一個悲劇的結(jié)尾，因為人自出生起，就在邁向墳?zāi)梗蚁嘈旁谀莻€過程中，每一個經(jīng)歷過的時刻、每一個遇到的人，都是一份禮物。

十二歲的我，滿臉雀斑，半夜躲過守夜的仆人們，溜到花園中，躺在夜幕下的草坪上，遇見無數(shù)流星拖著尾巴飛過。

十九歲的我，遇見世間最美麗的女人，王宮舞會散場后的凌晨，她喝醉了，注意力全在另一位貴族青年身上，我在露臺上為她拾起她掉落的耳環(huán)，她看了我一眼，我們都找到了彼此的命中注定。

六歲的伯塔，圓滾滾的臉藏在滑稽的兜帽之中，淺金色的睫毛下，有繼承自他母親的湛藍雙眼，無邪的眼神。我抱著他，第一次教他看地圖，告訴他，古代的人們會以愛人的而非自己的名字作為地名。看到了嗎——阿斯特勒，是我們先祖所愛之人的姓氏。有一天，他也將遇見自己所愛之人。

叁十歲的我，和希克斯在書房里效仿古代的雄辯家，激烈地討論著共和的本質(zhì)是什么、國家的起源是什么。我們鮮有同意彼此觀點的時候，卻永遠能互相理解，那些回憶是多么暢快，就像街上的人們喝醉了酒，也會一起高唱著俗氣的歌曲一樣。

生命贈予給我的禮物……我的童年、我的愛人、我的孩子、我的摯友、我的共和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