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飯勺給她。
飯桌上,早秋坐在右邊,田娜坐在她的對面,正在專心致志地扒著碗里那些飯。她盯著自己的女兒看,看著看著想到了很多事。早幾年田娜還沒送去母親那兒,一直由田華在帶,晚上田娜哭得兇,經(jīng)常鬧得倆人都睡不好。
她淺眠的毛病大概是從這時候落下的。對于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她不管,只能田華起身去哄她,無非就是拉了或者餓了。等哄順她,倆人這才能入睡。
早秋清早起床,田華還在呼呼大睡,他身邊的女兒也在睡。她走上去,第一次去端詳自己生出來的東西。從進醫(yī)院生產(chǎn)到這刻,她都沒有正經(jīng)看過女兒。
無論是誰在嬰兒時期都一個樣,通紅又皺巴巴的,像剛生出來的猴子。早秋皺起眉,她沒有感覺任何母愛涌進心間,反倒因為從沒見過幼童這副丑陋怪異的模樣產(chǎn)生了難以言說的厭惡。
這份情緒似乎隔空感染了田娜,她毫無征兆地咧起臉哭起來,明明眼睛都還沒睜開,什么都看不到,就好像能感受到惡意一般委屈地開始哭鬧。
早秋太陽穴突突跳,她沒有帶孩子的經(jīng)驗,看向田華,他因為一晚上的折騰現(xiàn)在睡得像死豬。她很后悔自己為什么惹這一出,田娜蠕動著四肢,嚶嚶哼哼地哭。
對于這個會發(fā)出聲響的生物,早秋頓生出一股無名火來,也許是睡眠不足,她想到都是因為眼前這個東西害的。她把手伸上去,想要蓋住她不斷發(fā)出噪音的嘴,想要她徹底安靜。
這么做果真安靜了,安靜的感覺真好。
像夢醒似的,早秋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么,猛地把手抽回,田娜嘹亮的聲音響徹房屋,本來就紅的臉變得更紅了,聲嘶力竭的好像在控訴她。
早秋心如擂鼓,趕緊搖醒一邊的田華,對迷迷糊糊醒來的丈夫說:“她哭了,你管一下,我要出門了。”
她匆匆忙忙地換好鞋子,拿上工具,也不管身后的父女如何,逃似的離開了。
早秋說不清那是一種什么情緒,害怕或者心虛,可能都有。差一點點,她就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不過這份心情里面并沒有后悔和自責,后悔和自責的前提是要認同,她對這個孩子沒有認同感,所以就像失手害了一個小動物一樣,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懺悔之意。
直到如今,她對眼前只有三歲多的田娜依然沒有作為母親對孩子的認同感。老人都說最疼孩子的就是母親,母親仿佛天生會愛自己的孩子。
但她不是,也沒有類似的感受。真如母親說的那樣,她是個喪盡天良該遭雷劈的人么?因為生不出對孩子的憐愛,所以失去了作為母親作為女人的母性和人性么?
她有時也想像那些生了孩子的婦女一樣,去催熟自己的母愛。然而做不到,沒有就是沒有。
在早秋胡思亂想之際,田娜已經(jīng)吃干凈了碗里的飯。
“媽媽。”
早秋從紛亂的思緒里回過神,后知后覺意識到她這聲媽媽是在喊自己。
“你很討厭我嗎?”
田娜看著她,眼里沒有畏懼、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有的只是清澈的好奇。
早秋咽了口唾沫,環(huán)抱住胳膊,“為什么這么問。”
田娜搖搖頭,她把桌上的筷子擺正,“你討厭我,為什么要生我?”
這個問題令早秋啞口無言。過去的過去,她問過自己無數(shù)遍,答案是可悲的。她不是因為愛情或者對孩子的期待生下田娜,她是因為無知才生下田娜。
村里大部分女人也不是因為愛情生下孩子,說起來無知的人不止有她,為什么偏偏她最抵觸?早秋很難解釋自己的心情,因為她沒把孩子當作是自己的人。
大家都說,生孩子是延續(xù)香火,延續(xù)的是自然是男方的香火。她,還有其他做了妻子的女人,生了孩子的女人,不過是延續(xù)香火的工具,靠犧牲自己促成別人一樁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