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一個身穿棕色長裙與白色襯衫的、留著深褐色長發(fā)的女孩便進入了鄧肯的視線。
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瘦瘦小小的模樣,頭發(fā)上似乎還沾著一點清晨的露水,容貌并不太突出,只是有著這個年齡應有的青春秀麗,她瞪大眼睛看著站在二樓樓梯口的鄧肯,臉上驚喜而意外。
鄧肯卻沒有回應,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二樓,從樓梯后面一扇狹窄窗戶灑進來的陽光逆著他的身影,讓他的表情都隱藏在朦朧之中,他就這樣靜默地看了女孩好幾秒鐘,才終于慢慢開口:“你剛才叫我什么?”
“鄧肯……叔叔?”女孩臉上有片刻的詫異,緊接著便微微緊張起來,她扶住了旁邊的樓梯扶手,小心翼翼地窺探著,似乎想要在逆光中看清樓上那中年男人臉上的表情,“有什么不對么?您……您是不是又喝酒了?您好幾天沒回家……我剛才看到一樓的燈亮著……”
女孩的表情與聲音都落在鄧肯眼中與耳中,她顯然還不懂得(或者是完全沒想到)隱藏自己的情緒反應。
根據(jù)自己吞噬得來的記憶,這個女孩應該是自己這具身體原主的“侄女”,也是他唯一的親人。
鄧肯隱隱確定,這個女孩完全不認為自己說的話有哪里不對,沒有意識到她口中的“鄧肯叔叔”是個從一開始就錯誤的稱謂。
哪里出了問題?為什么這個理論上根本不可能知曉他秘密的姑娘會如此自然而然地叫出“鄧肯”這兩個字?
紛繁的猜想在心中迅速翻涌,與此同時,鄧肯也在腦海中的記憶碎片里找到了與這個姑娘對應的一點點信息——那個有著深褐色頭發(fā)的孩子,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在人世間最后一個多少還有留戀的身影。
“妮娜,”鄧肯表情未變,語氣平淡,頭腦中的思維風暴完全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你昨天住在學校?”
“我這些天一直住在學校,”樓梯下的女孩立刻回答,“我以為您會和以前一樣,在外面待至少一個星期,所以收拾好家里之后就去找同學借住了……管理宿舍的懷特太太同意了的。今天是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本書留在家了,我才趕回來……您沒事吧?我感覺您……怪怪的……”
“我沒事,只是剛才有點沒睡醒?!?/p>
鄧肯態(tài)度自然地回應著,隨后邁步走向一樓,他心中已經(jīng)泛起了某種極端離譜的猜想,現(xiàn)在他必須去確認。
他與妮娜錯身而過,樓梯上的年輕女孩一邊側(cè)過身體,一邊好奇地看著鄧肯的眼睛,在后者幾乎要走到一樓的時候,她才突然問道:“鄧肯叔叔,您之后還出門嗎?您……要在家里多住幾天嗎?”
“……看情況,”鄧肯沒有回頭,因為他還不確定自己臉上的表情是否足夠自然,他只是在循著記憶中應有的語氣回答著這位“侄女”的提問,“我就去門口看看,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這幾天都在家。”
“啊好的,那我回頭去買菜,家里的食材不多了……”
女孩一邊飛快地說著,一邊蹬蹬蹬地跑上樓去,腳步飛快,語氣也帶著某種輕快。
鄧肯則已經(jīng)走到了店鋪門口,他輕輕吸了口氣,一把推開大門。
他轉(zhuǎn)過身,抬頭看向店鋪門口懸掛的招牌,陳舊骯臟的招牌上,一行字母清晰地映入眼簾:鄧肯古董店。
開頭幾個字母如之后的字母一樣陳舊,完全看不出臨時修改的跡象,就仿佛它從一開始便是如此。
鄧肯皺了皺眉,慢慢來到旁邊的櫥窗前,他向前探著身子,借著臟兮兮的玻璃映出的畫面觀察著自己的臉。
那確實是一張陌生的面孔,不屬于那個威嚴又陰郁的幽靈船長,而是一個胡子拉碴、眼窩深陷、帶著疲憊之色的中年人的臉,屬于已經(jīng)在下水道里咽氣的、名叫羅恩的邪教徒。
鄧肯一點點直起了身子,他聽到城區(qū)正在自己身邊慢慢活躍起來,清晨開門的臨街店鋪門口傳來鈴鐺碰撞的清脆聲響,自行車鈴的聲音和路人交談的聲音漸漸充斥著街道,有人從古董店前路過,那似乎是住在隔壁的鄰居,有招呼聲傳入鄧肯耳中:
“早上好,鄧肯先生——你看今天的報紙了么?深海教會好像搗毀了一個很大的邪教徒窩點,這可真是件大事!”
普通人的早餐
一份普蘭德消息報的價格是十二比索,相當于一份寒酸的早餐,或十字街區(qū)一份最便宜的甜點——報紙可以向路過的報童購買,也可以多走幾步路,到另一條街道盡頭的報刊亭買一份。
鄧肯懷中揣著幾個硬幣,在報刊亭購買了一份當?shù)氐膱蠹垼瑘罂さ睦习迨莻€正埋頭閱讀的中年人,他聽著鄧肯把硬幣投進盒子里的動靜便擺了擺手示意報紙自取,全程連頭都沒有抬起來。
鄧肯探頭看了一眼對方正在看的東西,發(fā)現(xiàn)是一份往期彩票的分析文章,上面用花花綠綠的線條勾勒著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