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77章 （第1頁）

鏡子中的阿加莎沉思起來，她很認真地考慮著這個問題，過了好幾分鐘才慢慢開口：“我想，是在‘我們’一同下潛到那片黑暗深海的時候吧?！?/p>

鄧肯沒有開口，只是看著鏡子中的人，等待著她繼續(xù)說下去。

鏡子中的聲音再度傳來——

“我擁有阿加莎的一切記憶和情感，在那份記憶中，我在寒霜誕生，與親人朋友相伴，我學(xué)習(xí)和訓(xùn)練，并接受教會的考驗，還有那些街道，那些老舊的鐘樓，那些年久失修……卻又很親切的一切，所有這些東西都在我腦海里，清晰而又深刻，就像……自己親歷的一樣。

“但我們都知道的是，截至鏡像入侵的那一天，真正屬于‘我’自己的人生，其實只有三天。

“所以，當(dāng)我的意識再度恢復(fù)，當(dāng)我以鏡像的形式再次回到這個世界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我到底是守門人阿加莎，還是一個僅僅繼承了某人回憶的、重新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人’?！?/p>

她停了下來，作為“鏡像”的她，雙目明亮，而那雙眼睛此刻正認真地注視著鏡子外的船長。

“您說得對，‘人’不能永遠作為另一個人的影子活下去。

“我曾經(jīng)的幾乎所有人生記憶都來自另一個個體，但即便如此，那記憶中也有三天是屬于我自己的。

“但如果留在寒霜，那僅有三天的‘人生’遲早會被更加龐大、更加深沉的回憶掩埋，我無法割舍自己與那座城市之間的聯(lián)系，無法回避自己作為凡人的人性弱點——我注定會是一個影子，一個充滿遺憾的，被困在回憶中的影子，而且隨著時間推移……這遺憾遲早會變成憤懣和怨恨。

“我不能接受這種可能性。

“但在與您一同進行的那場‘深潛’之旅中，您對我說的一番話……讓我找到了新的可能?！?/p>

臨行前打個……臥槽？

對于誕生自鏡像中的“贗品阿加莎”而言，她的人生被分裂為了涇渭分明的兩個部分——

一部分溫暖，光明，充實，飽含了她對這個世界的所有愛憎和牽絆，本質(zhì)上卻只是一段編造、輸入自己頭腦的謊言；

另一部分則只有區(qū)區(qū)三天，充斥著壓力、疲憊、傷痛，以及最終解脫般的赴死，可那卻是唯一真正屬于她的記憶。

而現(xiàn)在，赴死者重歸塵世，贗品有了繼續(xù)走下去的機會，擺在她面前的問題便是——前者令人眷戀，卻注定求而不得，長久的時光之后，所有的遺憾終將變成憤恨，后者真實卻單薄，蒼白短暫的人生并不足以讓她作為一個完整的“人”生存下去。

鄧肯船長在這注定艱難的分歧來臨之前給了她一份提醒，而她在長久的思考之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離開寒霜。

那片黑暗冰冷的深海令人畏懼，“下潛”過程本身卻讓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了“人生”另有一種可能，就像船長在潛水器中向她描述的那樣——

“我們在一片無盡的黑暗中摸索著前進，文明本身只是一艘精巧而脆弱的舢板，燈光照亮舢板周圍，我們用凡人粗淺的智慧嘗試去理解那些在黑暗中浮現(xiàn)出的掠影，去猜測世界的模樣……

“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只能蜷縮在舢板安全的角落里，但總要有人負責(zé)去船頭掌燈，負責(zé)去望向遠方，這是一條注定永遠向前走的路，因為‘未知’本就是一種單向的概念，所以……或許我可以試試?！?/p>

鏡子中的阿加莎表情平靜地說著，她身上那一襲代表守門人身份的黑衣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然發(fā)生變化，化作了一套仿佛海上冒險家般的衣衫——有些像是瑪莎的那套打扮，但又殘留著些許代表死亡教會的痕跡，她又抬手摘下了那頂象征著神職者的帽子，任憑自己的長發(fā)披散下來，那包裹全身的繃帶亦慢慢褪去。

她抬起頭，看著鄧肯露出一絲笑容。

“贗品沒有真正的過去，但我可以有真正的未來，那些寶貴的記憶就讓它們靜靜躺在過去吧，這樣至少當(dāng)我未來回憶它們的時候，它們?nèi)匀粫敲髁燎覝嘏?，而不至于被人性的弱點染上污濁的色彩。

“這身衣服是瑪莎女士幫我設(shè)計的，您覺得怎樣？”

鄧肯看著鏡中的阿加莎，過了許久才很認真地點點頭：“很合適?！?/p>

“您覺得我需要再換個名字嗎？”阿加莎又說道，“如果打算從此走上一條全新的道路，是不是應(yīng)該從名字開始也做出些變化？”

鄧肯這次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而在長久的思索之后，他還是搖了搖頭：“不必，我覺得你仍然叫阿加莎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