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一道峭壁,仿佛被蠻力撕碎般的嶙峋峭壁,而一個巨大無比的人形生物正倚靠在那峭壁上——“他”幾乎有整座山那么高,四肢瘦長蒼白,頭部則畸形腫脹,坑坑洼洼的面孔上鑲嵌著一只巨大的獨眼,那獨眼半睜半閉,有污濁的液體從中流出,并在半空凝固成琥珀般的液滴形態(tài)。
這獨眼巨人顯然已經(jīng)死去不知多少歲月,但“他”殘留下來的軀體仿佛仍舊散發(fā)著某種攝人心魄的威壓與力量,“他”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似乎是在力竭中死去,而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的雙手都死死抵著身后的峭壁,手指也深深刺進(jìn)峭壁的巖石中。
褪去色彩的漆黑大陸,與死在大陸邊緣峭壁上的蒼白獨眼巨人,在這混沌昏暗的亞空間中,在那一道漫長的“閃電”照耀下,這黑白分明的絕景極為深刻地印在了鄧肯的頭腦中。
隨后,那道持續(xù)了很長時間的閃光終于漸漸消退了——它從大陸中部橫貫,又從中心開始漸漸消散,在鄧肯的視野中,那塊倒懸的陸地逐漸重歸黑暗。
但他仍舊抬著頭,他知道那塊大陸還沒有徹底遠(yuǎn)去,它最后一點結(jié)構(gòu)還在緩緩飄過失鄉(xiāng)號上空,他仿佛都能聽到那種沉重龐大之物在頭頂慢慢碾壓的低沉轟鳴——盡管他知道這只是自己的錯覺,但那轟鳴錯覺仍舊在他腦海中回蕩著,仿佛是一個已經(jīng)死亡的世界殘留在亞空間中的最后一聲悲嘆。
鄧肯終于收回了目光,緩緩看向四周,看向船舷之外的廣闊混沌。
時不時有光影亂流浮現(xiàn),時不時有明亮的閃光劃破黑暗,在這晦暗混沌的虛無中,那些閃光和光影亂流偶爾會映照出一些東西,都是大大小小的團(tuán)塊,不可名狀的陰影。
鄧肯輕輕吸了口氣,低頭看著自己腳下這艘船——這艘與他熟知的截然不同,處處呈現(xiàn)出殘破之感的失鄉(xiāng)號。
他微微閉上了眼睛,想要嘗試著和這艘船溝通——就像他在現(xiàn)實世界中與那艘完好的失鄉(xiāng)號溝通那樣,去了解這個漂浮在亞空間中的幽靈船。
但下一秒,他便猛然睜開雙眼。
他感覺不到這艘船——不是無法溝通,而是完全感覺不到這艘船的存在!
當(dāng)感知擴(kuò)散的瞬間,他便“覺得”腳下的船消失了,根本沒有什么甲板、桅桿和船艙,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孤身飄蕩在這片廣袤的混沌中,隨之而來的巨大空虛感和感知錯位直接打斷了他的集中狀態(tài)。
鄧肯錯愕地看了一眼周圍的船只結(jié)構(gòu),又抬腳踩了踩甲板,仿佛不相信眼前這艘正承載著自己的船其實只是個幻影。
或者……身為“幻影”的其實是自己?
鄧肯腦海中一時間思緒紛呈,接著他搖了搖頭,邁步向前方那道通往甲板下層的艙門走去。
他決定繼續(xù)完成此前的探索計劃。
不管這艘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它為何在自己的感知中呈現(xiàn)出一種“不存在”的狀態(tài),至少它現(xiàn)在確實是承載著自己,而且沒有表現(xiàn)出對自己這個“船長”的驅(qū)逐和敵意,這給了鄧肯繼續(xù)探索下去的動力和信心。
他沿著臺階拾級而下,進(jìn)入了甲板下層空曠的船艙。
一連打開數(shù)個艙室,里面都是同樣的陳舊殘破之景,可疑的黑色臟污斑駁覆蓋在墻面和屋頂上,而且所有房間都空空蕩蕩——有一些房間在鄧肯的記憶中明明是堆滿東西的倉庫,但現(xiàn)在也只有破破爛爛的墻壁和支柱。
他還專門去找到了愛麗絲住的船艙,那里當(dāng)然也是同樣的空空蕩蕩——不知為何,這反而讓他松了口氣。
比起在這里看到自己熟悉的人或物,他更不希望它們出現(xiàn)在這個詭異可怖的地方。
離開愛麗絲的房間之后,鄧肯直接穿過了船員區(qū)和餐廳區(qū),向著船艙的更深處前進(jìn)。
在越過中層倉庫的時候,他在那道通往更深處的樓梯前短暫猶豫了兩分鐘。
在現(xiàn)實維度的失鄉(xiāng)號上,他曾探索過那些區(qū)域,知道那下面就是光影反相的船艙,以及更深處的“破碎艙底”——但在那次的探索中,他是帶著一盞特殊提燈的。
那提燈能幫助他擴(kuò)展自己的感知,以及提前揭示船艙中扭曲變異的危險角落。
但在這里,他沒有找到那盞提燈。
不過片刻猶豫之后,鄧肯還是決定繼續(xù)前進(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