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被重重拍在案幾上,驚得茶湯蕩起漣漪來。岸介昭嘩啦站起身,剛走兩步,又強迫自己停下。
他必須冷靜。
目光終還是落回到巴黎地圖上,圣路易島像一枚鉆石胸針別在塞納河的墨色緞帶上。那里是德法權(quán)貴們青睞的下榻地,五步一亭,十步一崗,警衛(wèi)森嚴,巡邏頻密。
但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燈下黑?!彼悯磕_的中文念出這個詞,重慶的慣用伎倆,不就是把巢穴筑在獵人的眼皮底下?
“大佐?!边@時,年輕軍官輕步進來,恭敬遞上一張紙條——
明日19:00,西區(qū)官邸元帥駕臨,集中島上安保
短短一行字,卻讓岸介神色一變,這意味著明天入夜之后,德國人在圣路易島東區(qū)的巡邏力量,大概率會被抽調(diào),屆時防衛(wèi)出現(xiàn)缺口,他們潛入并帶走嫌犯的難度也會直線下降。
“信源?”
“蓋世太保內(nèi)線,軍需處調(diào)度電報佐證。”下屬頓了頓。“…武裝巡邏隊今早接到調(diào)令。”
天時、地利、人和。
岸介昭緩緩坐回矮案前,眉頭擰得更緊。他撫摸著腰間的手槍,沒來由想起去年冬天,在哈爾濱街頭處決那個臥底時,對方死前說的那句話:你們永遠不會懂我們。
自從摸到碼頭那條“河豚”后,進展是不是過于快了?但隨即,一個更強烈的念頭壓倒了一切——
對方正是因那條河豚險些落網(wǎng),才被打草驚蛇,急于轉(zhuǎn)移,這順理成章。
他一直奉行一個準則,想要征服支那,就要理解支那。
多年來,他像鉆研武士道般鉆研《孫子兵法》,正是這種“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哲學,讓他在上海那些無頭懸案中屢建奇功,也幫他這個非陸軍士官學校出身的“外人”,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危與機總是相伴相生,對方也定然掌握了德軍元帥下榻的情報,才會在明晚行動。
何況,他的每一份情報都來源獨立,彼此印證,邏輯鏈嚴絲合縫。
岸介昭枯坐片刻,終還是取出竹內(nèi)課長昨日那封電報,“期限將至,軍部耐心有限。望不負期望,有所建樹?!眱蓚€月至今一無所獲,他早已沒有空手而歸的余地。
男人抬頭,目光掠過墻上那柄江戶時代的短刀,這是父親所贈,他無論到何地都隨身攜帶。
“優(yōu)柔不斷是武士之恥”。
機會稍縱即逝,他必須在那位“沉先生”離開巴黎前,抓住他,扼住他喉嚨,將他親自押解回遠東。
“佐藤?!彼D(zhuǎn)向影子般跪坐著的助手,“通知各組,明晚行動?!?/p>
——————
圣馬丁街小診所
叮!
瓷碗磕碰水槽的聲響,把俞琬從紛紛擾擾的心緒里猛然拽了回來,她縮了縮指尖,指腹還留著洗碗水的涼。
她清楚今晚是什么日子。
昨天在圣路易醫(yī)院的記憶鉆進腦海里來——
是在那條彌漫著消毒水味的走廊,她正在椅子上核對著藥單,一個黑皮大衣便這么坐在身旁。那人帽檐壓得很低,但她還是從那高高的顴骨一眼認出來,他是安全檢查那天領(lǐng)頭的蓋世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