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日,我與宴大統(tǒng)領在宮門口大打出手,于華宜殿里針鋒相對。那時,我只當他古板守舊,是欲捍衛(wèi)那千年不變的綱常禮教,是不愿大乾朝堂再現元初帝時的景象,是想將我榮氏徹底逐出權力中心。就連他那句“榮家之罪,罪在過去,亦罪在將來”,我也以為,不過是忌憚陛下臥榻之側有他人安寢?!?/p>
“如今看來,這一切,皆是我一葉障目,全然誤判?!?/p>
“可……但永寧侯所供出的三味齋中,偏偏有他的人的蹤跡;他的書房案頭,更是發(fā)現了與永寧侯往來的秘信。這……卻是鐵證如山,做不得假?!?/p>
“枝枝,我實在不愿相信,宴大統(tǒng)領會背叛陛下,與叛賊為伍,竟想扶植先瑞郡王的血脈!”
“他分明是聽著貞隆帝,也就是先瑞郡王生父的種種罪孽長大的,他比誰都更清楚那段過往是何等不堪,何等黑暗。”
裴桑枝輕輕抿了抿唇。
她終究是一個局外人,既非那段往事的親歷者,亦非如榮妄這般深受其影響的子輩。那些沉甸甸的痛心與唏噓,隔著一段歲月,如霧里看花,終覺得模糊。
比起易變的人心,她更篤信利益的永恒。
一份真摯赤誠的情意能維持一生,不因光陰流轉而褪色晦暗,不因權勢利益而面目猙獰,闔上眼睛的那一剎那問心無愧就已經是世上難得。
又如何能苛求它如血脈一般,自然的傳承延續(xù)?
血脈延續(xù)易,情意延續(xù)難,人心不變更難!
她的心底色不同于榮妄的光明,慣于審視陰影,所見的世界自然也更多是現實的丑陋。
這也就是她為何會輕而易舉的懷疑宴大統(tǒng)領有謀逆之心的根源。
“榮明熙,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肝膽相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錚錚風骨,一代人亦有一代人的赤誠浪漫。世事如棋,風云流轉,后代無法全然延續(xù)先人的前緣,亦實屬正常。”
“或許,他們自會譜寫出屬于他們的、嶄新的篇章?!?/p>
“你要親手破開這心結迷障,不該讓上一輩人的舊交成為束縛你自己做出正確判斷的枷鎖。”
這話聽起來,可能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置身事外。
然而,榮妄須明白,人心最是強求不得。
唯有志同,方能道合。
若志不同,則先是貌合神離,繼而背道而馳,終將反目成仇。
這是必然。
榮妄苦笑一聲,解釋道:“我本無這么多感慨??勺蛞箤⒉聹y告知老夫人時,她手中捻著的佛珠串竟被生生扯斷。她隨后跪坐在小佛堂的蒲團上,望著姑祖母的畫像垂淚良久,口中喃喃低語,分不清是自言自語,還是說與姑祖母和我聽。那些塵封的過往瑣事,便隨著淚珠,一件件流淌出來?!?/p>
“我從未見過老夫人露出那般情狀。”
“昨夜是頭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