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接岸的時候重重晃了兩下,大約驚擾了蘆葦蕩里的白鷺,有振翅聲。
簾子高高舉開,許革音剛躬身探出個臉,下面已有一位馬夫走近,微微抻著脖子問道:“敢問平江許氏與否?”“是呢!”劉媽媽回身快走了兩步,揚聲沖下面回話。
厚重的簾子驟然落下,撲出沉重的風,裙擺揚起,許革音順勢提裙,踩著晃顫的搭板,沖車夫頷首,氣也沒換兩口又上了馬車。
劉媽媽后腳跟了上來,人都沒坐定,先敲了敲車轅,急急道一聲“走罷”,再要往下坐時前頭馬已經(jīng)動起來,差點摔個仰倒,所幸身后及時扶上來一雙手。
劉媽媽嘴里念叨一句“多虧姑娘”,坐正后再往旁邊瞧的時候許革音腰板也已經(jīng)挺得板正,垂眉下視,仍是一副沉靜嫻雅的閨秀模樣。
只不過連日的奔波到底令人憔悴蒼白些。
許士濟清正如竹,其女許革音亦有風骨,此番再提婚約到底是觍顏攀附。
若再早個幾月提起這樁舊日婚約,許革音是決計不肯點頭的。
可如今又能怎么著?父兄獲罪入獄,眼見著將有兩月也沒漏出來只言片語,想來必不可能輕拿輕放。
若不趁著罪名未定時將許革音摘出去,屆時必受牽連。
婚嫁困難都是輕的,指不定是要掉腦袋的!“此番既是高攀,進了左丞府后自當珍重。
旁的且不論,夫妻關(guān)系須得用心經(jīng)營,殷切體貼些。
這四少爺是個主事,今年更是兼任了巡鹽御史。
若有機會,再求他出面為你父兄謀條出路。
高門……”劉媽媽有心寬慰囑咐,拉過她合握置于雙膝之上的手,驟然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冰涼的指尖帶著潮意,此刻有些微不可查顫抖,正緩慢地抽回。
許革音抿出一個淺笑,回道:“我知道的。
”劉媽媽默了默,好半晌才道:“別怕。
”馬車慢下來,桂花香先送進車廂里,干燥的空氣帶著白日里的余熱,一起從鼻腔竄進去。
掀開遮簾,一輛馬車在石獅子前頭都削薄得似紙片。
劉媽媽將許革音扶下來站定,自個兒捏著裙擺,上了兩段六層臺階,微微傾身,恭恭敬敬同門房短短說了兩句話,回身的時候面色不大好。
及至跟前,才扯了個笑出來,“正是下值的工夫,大門兒怕是不大方便。
”甫將人送到,車夫便趕馬走了,這會兒也只能徒步,貼著高墻一路往東走,整整一炷香才再站定。
連著水路并馬車,整日里飯也不曾用幾口,許革音胸口有些不適,看著劉媽媽又給門房塞了一把碎銀,說是早已交了拜帖,只求著給府里大房主母身邊的李嬤嬤通傳一聲。
直至天色微暗,才遠遠聽見門里有個仆婦的聲音傳出來:“啊??!府里大爺剛下值,正忙著伺候呢!怎的這般不巧,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劉媽媽自然也是做過功課的。
那大爺是個副千戶,平日里手頭不是很忙,早該過了下值的點,如今拿這個搪塞,實在有些敷衍。
劉媽媽權(quán)當沒聽出話里的不耐煩,瞧見人出來,伸手向前迎了兩步,直接拉住人的手腕,殷切道:“老姐姐!真真對不住,今日自知時辰不巧,但已逾三日,斷無顏再拖延。
”李嬤嬤唇角提著,臉上笑意卻不大真切,作勢理袖抽回了手,奇道:“我還當是咱們記錯了日子呢,早等晚等都等不來。
”這天底下斷沒有求人的反過來擺架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