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告訴她,不會說昨晚他是如何發(fā)瘋似的擊落叁架噴氣式,逼得指揮部不得不特批他的臨時休假。
窗外的云散開來,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斜斜地覆在病床上,剛好籠住她的指尖——那么近,又那么遠。
約阿希姆忽然想起去年在圣馬丁街診所,也是這樣陰晴不定的午后,她捧著熱可可對他說“儂額頭發(fā)晃眼得很”。
現(xiàn)在,他看著鏡子里這頭自己日漸厭惡的金發(fā),常常不確定,她當時說的究竟是他,還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同樣金發(fā)藍眼的男人。
俞琬靠在枕頭上,手里捧著約阿希姆帶來的梨。
“謝謝呀?!迸_他笑了笑,眼睛彎成月牙。
窗外梧桐樹沙沙作響,這聲音填滿了整個病房,卻讓兩個人的沉默更突兀了些。
沒有“不用謝”,沒有往日連珠炮似的俏皮話,連笑容都消失了,娃娃臉灰藍色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目光沉甸甸的。
這讓女孩有些發(fā)窘,她垂下眼睫,指腹在梨子上劃著圓圈。
“對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上個月在杜樂麗花園看到你了?!?/p>
水壺猛地傾斜,幾滴水珠濺在約阿希姆的手背上,燙得像穿透機艙打來的子彈。
“那個穿紅裙子的姑娘……”俞琬眨了眨眼,“你們在約會嗎?”
她的目光太清澈了,清澈得近乎殘忍。
她竟然真的在,她竟還記得那個午后一個陌生女孩裙擺的顏色。
艾米麗那天在空軍基地等候室里,等了整整一上午。
十一歲那年,他剛從上?;氐聡抡Z說得磕磕絆絆,課堂上總被嘲笑,是隔壁桌的艾米麗掄起書包砸向那些男孩,用最地道的柏林臟話罵得他們落荒而逃。
他們的父母是至交,兩家的花園只隔著一道矮籬笆,中文里的“青梅竹馬”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所有人都看好他們,完美的雅利安基因組合,他們的結合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他也知道她那雙逐漸失望的綠眼睛背后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愛她。
好在,還有戰(zhàn)爭能讓他逃避這一切。
原來噴泉旁那對他不敢上前確認的背影,真是她,他們。
如果她當時看到他正面的話,一定會知道他的笑有多僵硬。
當晚的日記里,他用鋼筆狠狠劃破紙頁:如果她看見了,她問起來,就說那是我的新歡。
沒想到一語成讖。
“ja”他聽見喉間擠出單音節(jié)?!笆俏遗笥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