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夏天,晨霧里的巴黎也總有些涼,女孩在玻璃上呵出一小片白霧來,這座城市沒有陷入預想中的混亂,清晨仆人送來早餐時,只低聲說了句“街上安靜得出奇”,可這種平靜就像暴風雨之前的低氣壓,讓人覺得悶悶的。
“砰——”
遠處炸開一聲槍響,驚得她手指一顫,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那把克萊恩塞給她的瓦爾特PPK。
“記住,保險在這里?!弊蛲硭麍?zhí)起她的手,將槍放入她掌心。
她沒告訴他,她早就會用槍了,還拿槍殺過人。
俞琬緩緩取出那把槍,放在掌心。它那么小,小得像一件精致的玩具,像極了手術刀——同樣的輕巧,同樣的致命。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執(zhí)刀時的場景來,教授說:“器械沒有善惡,全看握在誰的手里?!?/p>
那個在她耳邊低語巴黎不會流血的男人,像是真的用一己之力按住了什么。
他現(xiàn)在該是在哪個指揮所里吧。
而就在女孩的指尖摩挲著槍身時,五公里外的榮軍院指揮部里,克萊恩感到胸口一陣微妙的悸動。
他頓了頓,湖藍色眼睛望向窗外,那里有一株與官邸窗前相同的白玫瑰,不過這走神只持續(xù)了一瞬。
“元帥到了?!?/p>
指揮部里彌漫著濃重的煙味,倫德施泰特元帥走進來時,所有軍官的脊梁瞬間繃直,他是帶著整個前線的威壓碾進來的。
高級將領們如同雕像般佇立著,可那雜亂的呼吸聲還是泄露了心中的驚濤駭浪。
弒君。。。這個詞匯讓所有人心頭發(fā)緊,他們太多人血管里流淌著普魯士軍人家族三百年的忠誠傳統(tǒng),即便是在最殘酷的戰(zhàn)爭里,也應當正面交鋒——從背后刺向一國元首的匕首,玷污的是騎士精神。
他們當然比誰都清楚德意志的戰(zhàn)車或許會滑向深淵,但更可怕是內戰(zhàn)爆發(fā)的陰影,是國內動蕩后可能招致的來自蘇聯(lián)的大舉進攻。
元帥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張面孔,最終落回克萊恩身上,那雙慣常矍鑠的眼睛里,此刻沉淀著一種深及骨髓的疲憊。
他未發(fā)一言,只將一份紙張按在桌面上,指尖劃過那些顯赫的姓氏。馮·施陶芬貝格、馮·霍法克、馮·特雷斯科…每一個名字他多或多或少聽過、見過、甚至一起喝過白蘭地,他們是和自己一樣的舊貴族,現(xiàn)如今卻被印上了叛徒烙印。
倫德施泰特想起三個月前的那個深夜,自己還在狼穴懇求:“我的元首,該考慮體面結束戰(zhàn)爭了?!贝丝?,那老年斑遍布的手正在不受控地顫抖。
我們可以在會議上爭辯,在備忘錄里抗議,但怎能違背普魯士軍人在上帝面前立下的效忠誓言?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就在沉默即將壓垮所有人的時候,克萊恩上前一步,立正,敬禮?!霸獛涢w下?!彼喴獜褪隽艘槐榘亓值闹噶睿攸c卻放在下一句。
“另外,領袖閣下命令,行動須避免造成不必要損失與動蕩,尤其是?!彼抗鈷哌^在場每一位國防將領,“國防軍與黨衛(wèi)軍之間出現(xiàn)任何摩擦?!?/p>
她此刻應該正望著窗外的巴黎吧。。這個不合時宜的念頭劃過克萊恩腦海,卻讓他的語氣微妙地軟化了一分:“我向您保證,黨衛(wèi)軍的行動將嚴格限定于名單上人員。”
克萊恩沒說的是,這是他向希姆萊提出來的,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頭表示了同意。
在場所有人,包括倫德施泰特,都聽懂了這潛臺詞,戰(zhàn)爭已到了懸崖邊緣,西線穩(wěn)定關乎日耳曼的命運,沒有任何人,無論是柏林的總理府還是前線的指揮部,愿意看見它因內部傾軋而崩潰。
而柏林那個一貫善于平衡術的教師之子,或許也樂于讓一個父親曾是國防軍元老,自己也流淌著容克血液的親信來扮演調和者,這既安撫了傳統(tǒng)軍官團,又為自己在元首面前多加了點政治資本。
老元帥的目光停留在這個教子臉上,他第一次從那雙桀驁不馴的藍眼睛里的,看到了昔日老友的影子。
長時間的的沉默之后,他終于開口,看著是對著克萊恩,卻也是對所有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