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城市里有錢人多,古怪人多,古怪的慈善家自然也多,他從小聽過的圣誕故事里,不就有那種坐著鍍金馬車,在雪夜給窮人家分發(fā)金幣襪子的富翁嗎?也許那個穿大衣的先生,就是現(xiàn)代版的圣誕老人?
又或者,他突然福至心靈,真是上帝看見了珍珠小姐每天救那么多人,派天使送來寶貝呢?可天使不也該穿白袍嗎?而那先生…
下一刻,洛塔爾就又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開來,想那么多干嘛,這世界上自己想不通的事,可太多了。
“珍珠小姐,您小心,這盒子挺沉。”
女孩接過時險些一個踉蹌。這盒子太沉了,沉得讓人莫名心慌。
晚上,雨停了,夜風(fēng)裹挾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從窗縫鉆進來。
小診所二樓,燈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亮,亮得讓人眼睛微微發(fā)酸,而那盒東西就那么躺在燈下,油紙包裝的反光格外扎眼些。
俞琬抱膝坐在藤椅上。
這段時間,大概是因為轟炸頻繁波及了供電設(shè)施,燈經(jīng)常忽明忽暗的,晚餐時分的用電高峰期會停一會兒,而昨晚那樣徹底停電,還是今年第一次。
市政工人中午確實過來了,效率奇高,不但修好了昨晚壞了的線路,連整條街的路燈都維護了一遍。
這一切,都在昨夜的停電發(fā)生之后。
她指尖絞著裙擺,拼命搜索著記憶,試圖為這座城市突如其來的“關(guān)照”找出合乎邏輯的解釋來。
這條街上…是有一些納粹軍官居住的,說不定是他們中的誰,一個電話打到了市政廳投訴的?溫兆祥之前也隨口提起過有這么一個“友好人士基金會”,還問她要不要參加他們的一個酒會,說是能結(jié)識一些人。
說不定,那基金會是看在克萊恩和叔叔的份上送的呢?可就算是這樣,這分量按現(xiàn)在的世道來說,也太多了,多到…不合常理。
樓下傳來洛塔爾哼唱的《莉莉瑪蓮》,跑調(diào)的旋律里洋溢著單純的快樂。
她像被什么牽引著,打開紙盒,取出那幾罐貼著精致標(biāo)簽的覆盆子果醬。
她總擔(dān)心往后的物資不夠用,克萊恩留給她的那份配給,她也總省著,屯著,仿佛那樣就能讓這份由他帶來的安全感,留存得更久些。
現(xiàn)在,單單看著那抹紅色,都不用聞,舌尖就像嘗到了果醬融化時恰到好處的酸甜。
她已經(jīng)記不清上次嘗那味道,是什么時候了。
或許是克萊恩離家前那個周末,他們在小廚房里分享一片涂著厚厚草莓醬的吐司。她甚至能想象出覆盆子果醬抹在黑面包上的樣子,醬料滲進面包孔隙里,每一口下去都是…
要不就用小勺尖蘸那么一點點?
指尖幾乎要觸到那玻璃罐,卻又像被電流擊中般微微蜷了一下。
不對。
這饋贈太特別了,如果只是配給券、巧克力和咖啡這樣的“硬通貨”,倒還真有可能是那個名頭古怪的基金會??晒u,這樣對別人來說幾乎多余的奢侈品,它太突兀,太私人了。
就好像,有人知道她喜歡吃什么似的。
她盯著那抹紅看了很久,洛塔爾對那兇巴巴送貨人的描述在耳邊響起來,平白無故受人恩惠,越發(fā)讓人不安。
女孩用力抱起那沉甸甸的盒子,將它塞到床底下去,一直推到最里面,用陰影把它全蓋住。
她靠在床邊,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fù)有些紊亂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