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為了保留奶奶在她心中的形象,章文茵沒有細說她是如何被轉(zhuǎn)移的。
“我輸?shù)靡粩⊥康?,連你的探視權(quán)……都沒有爭取到。得到結(jié)果的那一刻,我?guī)捉罎ⅲ隽朔ㄔ壕筒〉沽恕?/p>
那段時間,是你月阿姨在照顧我,她常勸我看開點,說你跟著鹿懷安也沒什么不好,起碼物質(zhì)條件優(yōu)越,你奶奶和你爺爺也疼你。
我一面給自己洗腦——鹿懷安有錢有人脈,總歸你是他女兒,還有爺爺奶奶護著你。你在鹿家,可以不愁吃不愁穿,可以上最好的學(xué)校。的確比跟著沒錢沒工作精神狀態(tài)不穩(wěn)定的我好。
一面,我又很舍不得你。
我忍不住偷偷去看你,懇求奶奶讓我見見你,哪怕一次也行。
結(jié)果……約定好見面的那天,我等來了十二年都未聯(lián)系過的……父親。”
章文茵咬著最后兩個字的字音,艱澀地滾了滾喉嚨,像生吞了只蒼蠅。
“他只知道我結(jié)了婚,不知道我離婚的事,所以先去找了鹿懷安……他們狼狽為奸!算計我!將我又一次送進了那里……”
與文茵死死抓著咖啡杯,連續(xù)做了兩個深呼吸,聲音還是止不住地顫抖,“出去之后,我有想過去看看你,但我的病復(fù)發(fā)了,時好時壞的。狀態(tài)還可以的時候,我有想過去看你,又怕撞見鹿懷安,怕他發(fā)現(xiàn)我出來了,再找章澤將我送到其他的精神病院……我就……”
章文茵抬起雙手捂住了臉,“我就離開了南泉……”
行動先于意識,等鹿呦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挪坐到了章文茵的身旁,抬起手臂,輕柔地撫拍了兩下她弓著的、發(fā)抖的脊背。
章文茵頓了一下,而后哽咽著說:“我聽了醫(yī)生的建議,換了一座城市,去了西城。我想西城有山有水,是個風(fēng)景很好的地方,如果死在那里應(yīng)該也不錯……”
鹿呦給她拍背的手倏然停下,像針被扎了一般,以痛覺為錨點,蜷縮起來。
章文茵還在繼續(xù):“在那里呆了一個月左右,房東的女兒,也就是你鐘老師,帶了個嬰兒回來了……我感恩鐘阿婆平日里對我的關(guān)心照顧,就將求死的計劃推遲了,幫著她照看不省心的女兒和高需求的孫女……那天,你怨我將母愛都給了彌彌,坦白說,我無法否認?!?/p>
鹿呦目光隨著落下的手一并緩沉了下去。
“彌彌一歲多的時候,我覺得她們已經(jīng)不需要我的幫忙了……但就在出門的時候,我忽然聽到了彌彌的哭聲。
她其實每天都哭,但只有那天是哭得撕心裂肺的,那一個瞬間,我就想到了你。
想到我回家以后的文茵哭到凝噎,好一會兒才從哽塞的喉嚨里擠出破碎的聲音,“呦呦,你是媽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可我的生活實在太黑暗了……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但是,彌彌的出生,有讓我重新看到那么一點微茫?!?/p>
鹿呦感覺到臉頰冰涼,用手抹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落下了眼淚。
復(fù)雜而矛盾的情緒積郁在她xiong腔里,叫她心口發(fā)堵。
說不出她能理解章文茵的情有可原,更說不出埋怨的話。
前者出于私心,后者出于章文茵賦予她的共情能力。
章文茵始終捂著臉,因為清楚地知曉,從她去西城的那一刻開始,之后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違背放棄了當(dāng)初的約定。
朝思暮想的女兒就坐在身邊,很近很近的距離,只在回憶與夢境里才有的近距離。
她卻不敢如回憶里、夢境中那般,靠得更近,卻抱一抱她的女兒。
而當(dāng)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垂下手,眸光透過模糊的淚眼,轉(zhuǎn)向身側(cè)。
文茵試探地伸出手,想要觸碰鹿呦左小拇指上的疤痕,卻又在一拳的距離外停住,“對不起……”
她聲音沙啞,雜亂無章地說著:“對不起,是我媽媽太懦弱了……就因為很怕再進去那個地方,我不敢去見你,甚至不敢再聯(lián)系你。還總是安慰自己,只要物質(zhì)充足了,沒有我,你也可也過得很好……明明我可以多問問阿韶,多問問蘊溪,多了解你的情況……就因為我怕從他們口中聽到,你也許會和新媽媽相處得很好,怕聽到你說怨我恨我,我就不敢多問,只知道逃避……對不起,答應(yīng)你的事,我沒有做到……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