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心中咯噔一聲,但臉上不顯,還是篤定說道:“是,微臣看到這些人肆虐村莊,這才上前阻止,當(dāng)時并不想里面有賊人二十人,也不曾想能僥幸留得性命?!?/p>
朱厚照沒有說話,他沉默地打量著下跪之人,目光突然落在他眉宇間那道傷疤上,久久沒有說話。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樣的感情是不是不好,他明明是這天下至高無上的人,可卻也有令他抓耳撓腮的人,所以那日第一次見到江彬時,他就鬼使神差把人留了下來。
有著同樣白皙的面容,修長的身形。
同樣在邊境生活過,也會射箭騎馬。
同樣因為戰(zhàn)事,左手受過傷。
更甚至那道在眉宇間一模一樣的傷疤。
蘭州的江蕓大膽肆意,張狂勇敢,是他透過一本本折子也依舊也能想象出的驕傲模樣,他對這樣的人幾乎沒有任何抵抗力,他向往這樣的日子,也鐘愛這樣的人。
——可到底是不一樣的。
朱厚照在今日好似突然被一棍子打醒,第一次清晰地看清地下之人。
——江蕓的刀從來都不會揮向百姓。
“陛下難道就因為江閣老的一面之詞就要定微臣的死罪嘛?”
朱厚照的沉默讓江彬瞬間亂了神。
還愿意和你說話的人,才不會真的要你命的,而且只有說話才能猜出他的想法。
“一面之詞?”朱厚照冷冷說道,“河北提督彭澤今早也送了一份折子?!?/p>
江彬猛地抬頭。
朱厚照居高臨下,面無表情看著他:“有一個十歲小孩千里迢迢趕赴欽差所在牙帳,狀告你濫殺無辜,殺他全家七人,鄰居三戶十三人,為得功勞,割頭毀尸,令死者難以安息,生者日日難眠?!?/p>
江彬一顆心直勾勾往下掉,只覺得大禍臨頭,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咬牙堅持反駁道:“誰不知道彭澤對江閣老一直頗為贊賞,他……他說的話,未必可信?!?/p>
朱厚照沒說話。
江彬一見如此,立馬屈膝上前,大聲喊冤:“今日事已至此,微臣本不想提及此事,但如今不得不為自己辯解幾句,江閣老個人威望之盛,眾人無不言聽計從,甚至有人以北斗之尊私下過譽(yù),陛下如何能對她的品行給予重視?!?/p>
朱厚照眸光微動。
“這些年陛下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人人都被冠以奸佞一詞,大臣為此歡呼雀躍,可這些人都是陪著陛下一起長大,乃是陛下的心腹,難道當(dāng)真人人都是奸佞不成,難道整個大明就江蕓一個大公無私的忠臣嗎?”
江彬痛哭流涕:“再退一萬步來說,她江蕓慧眼如炬,卻不放在外面審視同僚,整日就是抓著陛下身邊的人稱之為壞人,外面的人又是如何想陛下的,陛下……還請陛下慎重考慮此人心性啊?!?/p>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整個文華殿安靜極了,只剩下江彬哭泣的喘息聲。
張永悄無聲息躲在陰影處,冷眼看著今日的君臣相對。
他自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很熟悉江蕓了,畢竟當(dāng)年劉瑾的倒臺,誰也脫不開干系,人人以為風(fēng)光霽月的江蕓可不是表面一般溫和,與世無爭的人。
若不是這幾年江蕓所作所為,樁樁件件都是壞了他的利益,他也想和江蕓好好攜手走下去,為這個大明朝的歷史添磚加瓦,可這人就是養(yǎng)不熟的老虎,只要你一個不如她意,就能完全不顧情面的咬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