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蕓蕓看著滿地狼藉,嫩黃色的絨花被踐踏,可憐兮兮地躺在泥土中,如此破碎的場景和她當年茫然回到京城一般,四分五裂。
那時,她覺得自己站在一條急促的洪流中,鋪天蓋地的浪潮要把她淹沒,因為她是擋在河中的那塊木頭,所以他們把她撕碎,讓她沉默,讓她仔細,就像多年前,她的師兄就告訴過她——
“驚世駭俗的人是難成功的,你們就像一根木頭,小時候擋在小溪口堵住了水,便以為自己可以一直這樣,但你們又是注定要走到大海的,可你只是一根木頭啊,怎么堵得住??谀兀嵟媪麟x,被海浪拍打是你必經(jīng)的命運?!?/p>
她現(xiàn)在終于被洶涌而來的激流沖擊到大海,她想要順著師兄說的,隨波逐流,平安快樂的度過這一生。
直到見到了陳禾穎。
那么小的孩子,帶著一番赤忱,破釜沉舟的勇氣來到她面前,天真茫然但又膽大妄為。
人人都說這孩子像她。
就連她自己看著這個孩子也恍惚回到了初來大明的那一年,她不知天高地厚地坐在老師家的臺階上,那點無處游走的勇氣,就成了一點可笑的倔強。
她茫然地不知何處可以走,便只能坐在那里,感受著揚州春日安靜的風,直到那輛馬車躺在她面前……
現(xiàn)在這個孩子也同樣如此,這是一個殊途同歸的處境。
茫然而又有所感悟,痛苦但也不安于此。
江蕓蕓不可抑止的心軟了。
她學著老師的樣子收下這個徒弟,哪怕誰都知道這后面可能埋著一個大雷。
若是因為她女孩的身份,放棄這個孩子,那她就真的是隨波逐流。
若是因為她女孩的身份,驅(qū)趕這個孩子,那她就被這個糟爛世界同化。
若是因為她女孩的身份,漠視這個孩子,那她就會成為自己厭惡痛恨的人。
江蕓蕓清晰的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她心心念念的地方,但哪怕在這里腐爛,她也不要去做違背自己心愿的事。
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她躺在床上,滿身是血,道心破碎,可盯著頭頂那條被暗色掩蓋住的房梁時,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如此想著,現(xiàn)在她同樣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她江蕓蕓,注定只是一支小小樹枝,維持本心,亦然是當下最緊要的事情。
“陳家的幾百條性命很難由一個六歲孩子決定的?!苯|蕓低聲說道,“可六歲孩子的路卻是你們這些大人要鋪設的?!?/p>
江蕓蕓看向陳靜,面容悲憫而認真。
“因為我是女人,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不對的,因為你女兒是女孩,所以她連讀書都成了不可饒恕的錯誤?!?/p>
陳靜沉默,隨后又梗著脖子解釋道:“自然是可以讀書的,誰家女兒不要識幾個字,可不是你教的那些,她們是女孩,自有自己的路要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