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我們,也要靠他人庇護?!笨芘d眼皮抽動了一下,無奈長嘆,“我生于田地,長于農(nóng)梗,我比你更懂百姓的痛苦,我年輕時也想一腔熱血打破所有不公,可直到我一步步走到這個位置……”
江蕓蕓安靜下來,手指無意識捋著被翻得起毛發(fā)卷的書頁。
“你的前任同知是個三十歲的年輕人,很是年輕的御史,他說他是當(dāng)年進士榜的最后幾名,去了監(jiān)察院從最不起眼的御史做起,后來來到蘭州,也和你一樣,察覺到蘭州的不對勁,他也想和你一樣,想要成為一把憤怒的火……”
寇興注視著面前的年輕人。
“可他失敗了,我給他收的尸,他孤身一人來到蘭州,家中寡母幼兒無余力帶他回家,如今再也回不去他的故鄉(xiāng)?!笨芘d滿眼含淚,神色悲憫,“他沉默寡言,性格尖銳,做事古板,不容變通,和你是完全不能比,可他同樣也是毫無壞心,一心為民?!?/p>
江蕓蕓神色怔動。
“那人你大概不認識,但他是認識你的。”寇興問道,“我本不愿提及,但我想著也該讓你知道,你的前任同僚,也是與你略有些緣分的?!?/p>
江蕓蕓正色問道:“敢問姓名?”
“當(dāng)年你在京城愿意拋卻你的名利,為所有跪在城門口說話的官吏說話,你為此去了瓊山縣,也有人來到了蘭州?!?/p>
江蕓蕓神色茫然:“誰?”
“陳耿?!?/p>
江蕓蕓仔細想了想,但還是搖了搖頭。
寇興看著她年輕的臉龐,想笑又笑不出來:“你自然是不認識的,他原是御史后來被發(fā)配來了蘭州,成了一個小吏,來的第二年就冒險一個人抓住了兩個奸細,便又官復(fù)原職成了蘭州巡城御史,依舊不改本性,誰都敢彈劾,鬧出很大的風(fēng)波,去年又因為幾封奏疏密報,成了同知,只是還沒坐穩(wěn),就遇到敵襲……”
后面的故事江蕓蕓自然是知道的,不僅謝來特意在她耳邊念了一遍,就連秦銘也總是念叨著這件事情。
大家是怕的。
好好的官員,突然被人亂刀砍死了。
他們感同身受。
江蕓蕓驀得會想起當(dāng)年出了翰林院時,冷不丁看到城門口烏壓壓跪了一片的人。
——太壯觀了。
這對于剛邁入官場的江蕓蕓而言是震撼的。
那一排排身軀跪在石板上,明明密密麻麻,卻又在偌大皇城的陰影籠罩下依舊渺小不堪,好似春日里隨手可以拂去的灰塵。
他們死了便也真的死了。
不過都是低階官吏罷了。
三年又三年的進士,早已為這個王朝送來源源不斷的鮮血,他們在高高在上的帝王眼里無足輕重,在操心國事的內(nèi)閣眼里不值一提,在漠不關(guān)心的官員眼里聚眾鬧事,在忙于生計的百姓眼里無關(guān)緊要。
江蕓蕓站在人群中,有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還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聽得她有點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