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學(xué)的是圣賢書,自然知道要為民做事,可書上的民從來都不是具體的人。
可自從跟著江蕓一路走來,那些在書本上的民,從沒有如此清晰直白,赤裸裸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那些一筆帶過,無名無姓,甚至被統(tǒng)稱為‘民’,卻毫無描述的人,終于跳出了課本,在江蕓的帶領(lǐng)下,步履蹣跚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一開始為了那些受災(zāi)的百姓,你說要他們有尊嚴(yán)的活著?!?/p>
“南京那次,我都分不清,你到底只是為了幫徐家還是為了平安母子?!?/p>
“上次又是為了你舅舅,甚至那個江來富那一家你也覺得可憐。”
黎循傳的聲音格外低沉,甚至還有些迷茫。
“你就真的不考慮你自己嗎?”
也不等江蕓蕓說話,他繼續(xù)說道。
“你都是解元了,再進(jìn)一步,最差也是進(jìn)士,貢士對你而言也不難,可你想要三元及第,所以祖父叫你好好讀書,那你就不能好好讀書嗎?!崩柩瓊骺粗樕线€帶著幾分孩童稚氣的江蕓,“你知道那些外戚貴勛都是如此草芥人命的嘛?地方小吏,便是縣令御史也都不放在眼里,稍有不順就是打罵,甚至sharen,你怎么就……就膽子這么大呢?!?/p>
江蕓蕓沒說話,只是溫和的看著黎循傳。
“我有好好讀書啊?!彼肓讼胄φf道,“這就是我的書啊?!?/p>
黎循傳驚呆在原處。
“我不能為了一個我還沒得到的東西,你說的進(jìn)士,貢士,乃至我自己一直期望的三元及第,就可以漠視我心中的良知。”江蕓蕓沉默片刻后,注視著黎循傳,溫和說道,“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走到你們期望的這一步。”
她的性別,她的來路,她在朝代中的格格不入。
她自然知道只有明哲保身,才能低調(diào)求生。
可在聽聞那些上京告御狀的百姓慘死后,在切身體會到百姓只是為了一口飯,在老師為她取字時,乃至在最初,她一直忘不掉的那對采蘑菇母女躲在屋檐下,孤苦無依的樣子,她的良知就一直在反復(fù)煎熬。
只是想過上好日子?。∷麄冎皇窍牒煤没钪?,怎么就這么難啊。
所以她總是天真地想要做些什么,在看到書中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后,更是如此。
那些圣人們做了嗎?那些寫下這行字的人做了嗎?
他們看得到那些苦苦掙扎的百姓嗎?看得到只是為了一口飯吃的母女嗎?看得到一路奔波流亡的父女嗎?
但她看到了,而她的內(nèi)心正為此輾轉(zhuǎn)。
她的前半生在高高的象牙塔里讀書,生活在和平安寧的時代,家境富??梢宰屗簧鸁o憂,她若是一直如此,那便一直是普通的一個人。
可一覺醒來,她突然來到這里。
一個讓她懵懵懂懂的大明。
幸好她依舊優(yōu)秀,大明有史以來最小的解元,黎淳的弟子,她自然可以汲汲名利,可以視而不見,甚至可以踩著那些與她毫無關(guān)系的百姓血肉往上走。
可她總是良心不安,總想著能幫一點(diǎn)是一點(diǎn)。
“只是想幫她一下?!苯|蕓嘆氣,“至少讓她們能在這次圍剿中活下來?!?/p>
黎循傳沉默地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祖父說你是倔驢,潑猴,我看是一字不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