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由來的笑聲低沉沙啞,讓押解沉鐸的幾個士兵頭皮發(fā)麻,紛紛靠在車廂另一邊遠(yuǎn)離他,眼神里無一不漫著恐懼。
而男人根本沒注意到幾人間的氛圍變化,窅然目光只兀自注視著那道纖長秀麗的小身影。
叆叇天光襯得她膚色愈加皎白,烏黑如水墨渲染過的長發(fā)翩然在空中,時不時滑過她殷紅眼尾,又墜入裹縛她少女美好的衣領(lǐng)間。
她奔跑的這段路像是條回憶通道,把沉鐸帶回那段陳舊,卻也發(fā)著一圈柔光的歲月。
小時候他是來路不明的孩子,即使被軍官收養(yǎng),其他小孩看著他時也總是帶著蔑視。當(dāng)時有個男孩與眾不同——他更喜歡出來罵。自己那時懦弱且膽小,當(dāng)時就想跑回家里躲起來。而四歲的小姑娘卻在他轉(zhuǎn)身那一刻攥住他的手,將柔軟的力量經(jīng)由手心傳遞給他,然后一聲不吭的拿起石頭往那人腦袋上砸出一個坑。
他的小丫頭是個有脾氣的,這一點(diǎn)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從那個金黃香軟的烤面包開始,這個孱弱纖柔的姑娘,就拼盡全力,一次又一次把他從窘境拉回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從來不是他在保護(hù)她,相反她才是他勇敢的來源,他在這片她圍成的花園里汲取她給的養(yǎng)分,讓自己和她分開這十幾年里,在這片殘破不堪的土地上,在層層殘垣斷壁中,穿過炙熱火光和硝煙,安然無恙。
虞卿氣喘吁吁地跑到車前,帶著一股風(fēng),然后他回憶中生著嬰兒肥的小臉蛋就慢慢變了,變成眼前她精致昳麗的模樣。
再接著,他就忘卻了自己當(dāng)前的處境,只顧著看她,只顧著用飽含愛意的眼神深深凝視她。他生怕哪一眼就是最后一眼了,所以他繾綣萬千,只想把她五官輪廓和窈窕身姿細(xì)細(xì)勾畫,藏進(jìn)瞳孔最深的位置,讓自己一眨眼便有她的影子。
“請你們讓我上去?!?/p>
虞卿拉開車門,一名士兵的手下意識橫在車門前面,她見了斂起怒意,雙手合十,語氣倏然變得誠懇哀求。
士兵沒有錯,他們也只是這場不義之戰(zhàn)中的棋子,她無法用對待鄭銳的態(tài)度對待他們。
“讓我陪陪他”女人微微頷首,貝齒半咬著下唇,美目稍一翕合,晶瑩的鮫珠便瑩瑩閃動,仿佛下一秒就要沖出眼眶的桎梏。
擋著她的士兵心中生憐,抬眼見上校憤憤然上了車并未過來阻止,橫著的胳膊便不自然地停留在半空中虛晃幾下,隨后放到一側(cè)把目光投向窗外靜默無言。
軍用吉普的后斗里無疑是寬敞的,但幾位軍士只敢貼著一邊坐,所以顯得有些擁擠。虞卿道過謝,抓住兩邊把手邁進(jìn)車廂,直著沖到男人身邊伸手抱住他。
這個擁抱隔著幾道鐵索,異物感讓她身子猛地滯住,隨著低聲啜泣起來。
頭是埋在他頸間的,感知甚至比聽力還要快,他幾乎立刻就感受到了汩汩熱流,順著脖子流進(jìn)胸口,溫?zé)峋d綿不絕。
他眉頭慢慢皺起,挺了挺胸晃晃身上的小人兒。
“別哭?!?/p>
“你不該來找我”
她無力地?fù)u著頭,聲音像被蒙住,帶著濃重鼻音哽咽不清。感覺到他胸口的刻意聳動,她才慢慢抬起頭來,然后先看到的不是他的臉,是冰涼的鐵鎖鏈,是他身上滲著血的傷口,以及無處不在散發(fā)的銹腥氣。
他怎么會傷成這樣,這些人又怎么能這么對他!
車子發(fā)動那一刻,她不可控地瘋狂撕扯他身上鐵鏈的鎖結(jié),可是徒勞,得到的只有劃傷的指尖和破碎出血的指甲。
下唇快要咬出血,從齒縫中痛呼出聲:“你疼不疼,疼不疼”
那白皙的指像是一塊玉,那血又像是淚水化開的朱砂,就如她胸口的朱砂痣那樣,紅的驚心動魄。
血跡晃得男人目光猩紅,“不疼,別弄了!”他呵住她,往后挪動身體想要躲開她的手,卻被她重新抱住。
她不敢碰疼他的傷口,只虛虛地附在他身上。
扶著他的那雙手血淋淋的,幾次伸開,又幾次抖動著蜷起,可到底沒勇氣去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