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巖趁勢縮起身體,挪向角落,晃晃悠悠地爬起來。
幾雙警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我來帶路!去見布丁,去十二島的跟我來!”湯巖用袖子擦了擦眼前,視線卻依然模糊。
但不用肉眼反復(fù)確認,他也了解當下的形勢。人群分為兩派,多數(shù)人肩膀撞擊著肩膀,傾斜著壓向他。
“我不管那么多,見到布丁就行!和我想的一樣的,就跟我來!”湯巖重心不穩(wěn)地轉(zhuǎn)了半圈,找到樓梯的方向,伸出兩手向前扒開人墻。
透不過氣。
透不過氣,腳步還越發(fā)沉重。
他踩下一級樓梯時,身后的人群像一群飛鼠跟隨而下,拉扯著他的衣裳,拽緊了他的手臂,騎踏在他的頭上,脖上,關(guān)節(jié)上,血管上。
他強行保持著軀干的直立,顛簸著,拉扯著,下了幾層樓。但他是從二十九層樓而下的,再往下還有二十多層昏了頭的路。這樣下去,他能否活著回到地面都是問題。
“布丁在十二島……十二島。十二島!十二島!”他聲音虛弱,保持節(jié)奏,帶頭喊起這個危險的名字。
終于,“十二島”在黑暗的樓道中零星地碰撞,響亮地渲染,整齊地響起。
“十二島!”
“十二島!”
“十二島!”
人們開始有節(jié)奏地下樓梯,臉貼著臉,肩抓著肩,腳并著腳。只要嵌入這易于辨認的節(jié)拍,就不會被踩踏,被撞傷,或是被其它荒唐的方式置于死地。
“十二島!”
“十二島!”
“十二島!”
不再是湯巖引著人群,而是人群裹挾著湯巖,一起靠氣勢行進。他們不是走在爛尾樓,而是走在北緯大廈。這股氣勢將伴隨他們走完二十九層樓。
漫長而又扎實的旅程,足以讓他們清空雜念,只管向前,一心同體,無所畏懼。如此膠著于一體,深陷于漩渦,竟生出了短暫的安全感。
湯巖一陣陣昂頭,盼望著這迷惑的感受越短越好,因為他還要想著怎么逃命——再過一會兒,恐怕就連這個想法也會被吸入漩渦的縫隙中。
有光了。
月光,以及人為之光。這兩種光線一起改變了沒有方向感的視線。
他們來到了北緯大廈的底層,又相擁著走出了北緯大廈,走上夜晚的街道??谔柊愕摹笆u”喊聲涌向地面,如此嘹亮,堅定,夸張,充滿shiwei感,似乎并不畏懼于西失城這座冷酷又繁榮,現(xiàn)實又眩暈的城市。
但這支骷髏般的白色隊伍,一定會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湯巖的視線在搖搖晃晃中搜尋著這類人。警察,輔警,哪怕是保安或多管閑事的市民都可以。只要能聽到任何異于“十二島”的警告聲,他就讓精疲力盡的自己從這洪流中分離。
湯巖的腳下劇烈不穩(wěn),視線變黑,肢體也失去控制。
而“十二島”還在耳邊頑強地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