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繳尤家的家產(chǎn)之后,田地物歸原主,這些強賣給百姓又當做稅銀收上來的生絲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再次回到了百姓手中。
而百姓又用它制了衣,送還給趙寶珠。
無涯縣的故事,自絲起,又由絲終。
趙寶珠啞口無言,半響都沒說出一句話。周圍的百姓見狀,都道:“穿上吧,小趙大人,冬天可冷呢,別凍著了,穿上吧?!?/p>
他們看趙寶珠的目光似是在看救一縣于水火之中的父母官,又似是在看自家要出遠門的子侄。趙寶珠回過頭,緩緩環(huán)視周圍的百姓,他們有些人的手已凍得有些發(fā)紅,粗壯又厚實,這些百姓也許一輩子都未穿過絲制的衣服,卻交了幾十年的生絲稅,如今有了絲,卻拿給他做了衣裳。
趙寶珠雙眸發(fā)紅,抿緊唇,一言不發(fā)地脫下了官府,將小坎肩穿在了身上。
周遭的百姓臉上露出了微笑,親手做了衣服的婦人們慈祥地看著趙寶珠,嘴里低聲喃喃’正好,做大一點兒,來年長高了還能穿’。
因著中間夾了棉,這小坎肩穿著極其暖和,趙寶珠眼眶發(fā)紅,坐在馬車里,跟隨著長長的車隊一路走出無涯縣城門。
他們的車隊很長,趙寶珠和葉京華的轎子出了城門,后面的車隊卻還在城里。百姓也一路跟著車隊走到了城門前,左右分成兩隊,給車隊讓出道路,卻完全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趙寶珠由窗口探出頭,看見遠處百姓站在晴雪之中,身后是青霧般的遠山。他們看見他,紛紛伸出手,在空中搖擺起來。
趙寶珠本想開口叫他們回去,聲音卻哽咽在了后頭,言未盡,淚先流。
葉京華見少年神情怔愣,豆大的淚珠順著通紅的眼眶啪嗒啪嗒地落下來,還要死咬下唇不出聲的樣子,心碎成了一片一片。
“……寶珠。“
他伸出手,自身后小心翼翼地覆上趙寶珠的緊握住簾子的手,似是忽然驚醒了他。趙寶珠雙眸含淚,怔怔回頭,在看見眉心微蹙、滿眼痛惜的葉京華時,像是終于不能承受似的,轉(zhuǎn)身將面孔埋進了葉京華懷中。
尾卷:太子歸掀京城風波
回鄉(xiāng)
二月,北方尚在寒冬之中,南方已悄悄回暖。
越往南走,雪便越少。山谷之中,雪化為水,隨著河道蒸騰而上,空氣中彌漫著高山溪水冰澈純凈的氣息。
葉家車隊橫貫于山谷之間,如一條巨龍,盤桓至數(shù)里開外。深入蜀山腹地之中,隨行的鏢局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隨時抬頭看著山頂?shù)那闆r,以防有山石滾落。
鄧云自馬車中探出頭,看著前頭的深山巨谷,微微一憷,回頭對陸覃道:“這路也太不好走了,怪不得夫人日夜懸心,寫了這么多封信來?!?/p>
葉夫人擔心兒子兒媳的安危,幾乎每十天就要差人送信來。葉家家大業(yè)大,直接在青州與益州的交界處找個驛站,將里頭的伙計全部包了下來,專為葉家往返益州與京城送信。
陸覃聞言,看了他一眼,道:“蜀道之難,天下皆知,自然不會好走?!?/p>
鄧云點了點頭,忽而想到了什么,嘆了口氣,道:“……寶珠也太不容易了,這路,也不知他們怎么走過來的?!?/p>
葉家人馬如此齊全,尚且如此艱難,趙寶珠出身貧寒,家里連匹馬也沒有,也不知一路上遇到了多少困難,有沒有凍著、累著。鄧云想著,心里便有些難受,又十分欽佩,趙寶珠能靠一己之力走出這十萬大山,還考上了進士,堪稱人杰。
誰知聽了鄧云的話,陸覃一眼掃過來,道:“不可直呼大人名諱。”
鄧云聽了,撇了撇嘴,嘟囔道:“私底下叫一叫嘛?!边€不服氣地瞪了陸覃一眼,冷哼一聲,心想陸覃哪里明白他們和趙寶珠的交情,他們可是相識于微末。陸覃被他瞪了,倒是也沒說什么,像塊石頭似的,默默做著手上的事。鄧云也懶得跟他多說,一扭頭,就拿著剛拿著剛拿熱水浸了的絲絹跳下馬車,朝前頭走去:
“我去看看趙大人今日還哭了沒!”
沒錯,自離開無涯縣后,趙寶珠情緒一直十分低落。剛離開那幾日,更是想起來就要哭一次,百姓們送的小坎肩更是穿在身上不愿意脫,前些時候好不容易哄著脫下來洗干凈,剛晾干就又巴巴得拿過去穿上了。
葉家車隊里的眾人都習慣了轎子里時不時傳來的哭聲,知道的是官員衣錦還鄉(xiāng),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閨閣小姐要遠嫁呢。
其實,趙寶珠并非心智脆弱之人,會這般,一是由于無涯縣是他頭一次真正執(zhí)政之地,所廢心血頗多,二是由于,葉京華就在他身邊。
葉京華哪里看得下去他難過,一見趙寶珠掉眼淚就要去哄,越哄趙寶珠就越癟嘴巴,一來二去,哭得更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