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生一聽立即露出惶然的神色:“這、這怎么可以?草民怎可取大人之銀錢——”
趙寶珠看著他,仿若看見了當(dāng)日在葉府上的自己,眼中浮現(xiàn)出些許笑意,溫聲道:“這些都是我分內(nèi)之事,哪里算得上恩德,你不必如此,今后咱們再慢慢談?!?/p>
書生拗不過他,又不好當(dāng)場拂趙寶珠的面子,只得用眼神表示自己的不贊同。待趙寶珠與阿隆走出去很遠(yuǎn),都還能感到書生灼熱的目光。
阿隆悄悄與趙寶珠使眼色,夸張地?fù)u著頭用戲腔道:“天下英雄才子,皆歸于無涯縣趙老爺門下——”
趙寶珠瞪他:“少貧嘴?!弊爝厓簠s也是笑著的。
阿隆笑嘻嘻地不答,繼續(xù)跟在趙寶珠的身后一家一家敲門過去,結(jié)果還真應(yīng)了阿隆的話,而后幾多人家都紛紛表示要自家子侄為趙寶珠出力。其中有好幾個青壯漢子,幾個認(rèn)識字的年輕男子,還有個精通珠心算的賬房先生,這一下是衙役也有了,文書也夠了,賬也有人能管,縣衙班子一下子就齊全了。
阿隆對趙寶珠佩服地五體投地:“原來早前老爺說不必將原先的人都召回來,是已經(jīng)料到了今天這一出!”
他深知前任縣衙門里頭的下人都有多刁鉆,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舊縣老爺是個只知道吃昏酒的老窩囊,麾下之人也都是些不成器的貨色。他冷眼瞧著,今天這些站出來可都是他們當(dāng)?shù)匾坏纫坏暮萌思?。今后必不會誤了趙寶珠的事。
趙寶珠聞言,心中一頓,他倒是沒想到那么遠(yuǎn)??杀话⒙∮镁囱龅哪抗饪粗?,他很是受用,一時將尖下巴翹得高高,很是得意的模樣。
只是他沒能得意多久,臉上忽然感到一陣涼意。趙寶珠一愣,伸手一抹,發(fā)現(xiàn)是雨水滴到了自己臉上。
夏末天氣涼了下來,無涯縣上常有陣雨,眨眼的功夫就下大了,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趙寶珠臉上。
阿?。骸鞍パ?!怎么早不下晚不下這時候下!老爺,咱們快些回府吧?!?/p>
趙寶珠抹了把臉,用袖子當(dāng)住雨點看手上的賬目冊子:“不妨事,就剩一家了,先弄完了再回去?!?/p>
于是他們冒著雨來到最后一戶人家,一開門便見一位身型壯實,滿臉善模樣的婦人。婦人一見兩人落湯雞似的就皺起了眉,趙寶珠還未開口,就被抓住臂膀一把扯進(jìn)屋里:“哎呦喂我的小趙大人,看這雨淋的,您可快些進(jìn)來吧!”
大娘滿腔母愛,對趙寶珠身上的官袍視而不見,若對待自家子侄般拿過一條汗巾子給他擦頭發(fā),一邊擦一邊還念叨著:“有多重要的差事需要您冒雨這么折騰???可別待會兒給凍病咯!”她兩三下將趙寶珠的頭臉都擦干凈,還順勢瞪了一眼阿?。骸八藕虻囊膊恢谰男劭粗@天色變了也不知道帶把傘!”
阿隆詫異張開嘴:“我、不是,嬸子——”
屋內(nèi)的人聽到了動靜,一個人高馬大的漢子走出來,像是剛吃過飯,還抹著嘴呢就看見自家婆娘正摟著縣令老爺揉搓,登時面色一變,急忙跑過來道:
“小趙大人!真是對不住,賤內(nèi)是個沒規(guī)矩的——”說著趕忙將妻子拉開,瞪著眼睛呵斥:“你干什么!這可是縣老爺、還不快跪下!”
被揉搓了一番的趙寶珠趕忙擺手制止:“不必如此,尊夫人也是出于好意——”
那婦人挨了丈夫的罵,也不生氣,笑呵呵的又一把將阿隆撈過來,同樣將他擦干:“我這老婆子還有被叫夫人的一天,小趙大人您真是給我長臉咯?!?/p>
趙寶珠見阿隆在婦人蒲扇般的大手下若只落水的狗仔,又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嘴角暗自彎了彎。這才將來意對這夫婦二人說了,做丈夫的那漢子也是一陣推拒、而后磕頭謝恩,最終才勉強將東西收下了。那婦人在旁看著,見兩人說的差不多了,才開口道:
“已是午時了,小趙大人用飯了沒?就在我家吃吧?!?/p>
趙寶珠與阿隆卻是腹中空空,但又怎么好意思到百姓人家蹭飯,立即推拒道:“衙門里公務(wù)繁忙,就不打擾了?!?/p>
那婦人也未強求,用關(guān)切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zhuǎn)過一圈,特別是在阿隆稚氣未脫的臉上停留片刻,嘆了口氣道:
“衙門中那么多要事,只得這個童子軍怎么好開交呢?”婦人對著阿隆搖了搖頭,還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便沖屋內(nèi)喊道:“翠娘,快過來!”
阿隆這邊兒還嘟囔著「我怎么就不行了」,便見一個農(nóng)家打扮的年輕女子打了簾子出來。她面若圓盤,膚色微黑,圓眼翹鼻,原是嬌憨的長相,卻硬是被右眼處的一條直至嘴角的疤痕給破壞了。她走到婦人身旁,低低喊了聲’娘’。
婦人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對趙寶珠道:“這是小女,小名兒翠娘。兩年前被那范姓賊人欺辱,她不從,從而落下了這個疤痕來。我瞧著左右是難嫁出去了,若大人不棄,便讓她到大人衙門上做個燒飯婆子吧!”
趙寶珠聞言神色微斂,卻未在翠娘面前流露出憐憫,而是正色以視。
只見這位翠娘低眉斂目站在婦人旁邊,穿著件粗布裙裝,烏黑的頭發(fā)編成一條大辮子垂在肩頭,看起來是個安靜樸素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