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將近傍晚時分,一駕簡便的馬車駛入到了河南府廨所在的宣范坊中,車停之后周朗便從車內(nèi)下車,交付車錢之后,他又低頭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直往河南府廨大門走去。
府廨門前幾名府吏持杖而立,有些無聊的打量著街上過往行人,很快便有人留意到了向此而來的周朗,便低聲向同伴呼喊道:“快看,那不是周錄事家兒郎?這小子、這小子行過來了,他怎么敢?”
府內(nèi)眾人對于周良一家的遭遇早已知曉,作為最底層的吏員,這些人倒是不怎么擔心或會因為洛南水患頻生而遭受責罰,因此對于周良一家也都有些同情。
此時站在最外間一個府吏還舉起手中的木杖,遙遙一指周朗并作呵斥道:“那兒郎勿再入前,小心受刑!”
周朗對此呵斥充耳不聞,仍是一路直行的來到府廨門前,這會兒門前幾名府吏就算想視而不見也不行了,只能持杖入前將周朗給包圍起來,其中一個還低斥道:“周氏小兒來此作甚!既然外逃,你又何苦……”
面對幾人的圍堵,周朗全無畏懼,只是高高舉起手中一卷狀紙,口中則大呼道:“某今入府,非為家事,乃是狀告當朝顯貴縱容家奴為禍鄉(xiāng)里,并有同黨投書銅匭、奏達天聽!你等官人難決此事,速告主事上官,休要攔阻,以免自誤誤人!”
眾衙役本想將周朗拿下后直投入監(jiān)中,聽到他這番喊話之后,臉色卻都一變,分出兩人入前將周朗控制起來,另有一人上前,劈手抓過周朗手中的狀紙然后便匆匆入府稟奏。
此時府前的喧嘩也將府內(nèi)其他人都吸引過來,尤其是一些府官在聽到罪官周良之子主動來投,也都有些做賊心虛的湊上來想要一探究竟。
周朗被扭送入府,視線在這些聞訊趕來的河南府官吏們臉上一一劃過,這當中不乏他所認識之人,而每一個人又都有可能參與到對他父親的污蔑和迫害中來,這讓他心中憤怒至極。
河南尹張敬忠連日來都為洛南洪災汛情忙得焦頭爛額,當?shù)弥谔拥淖锕僦芰贾右呀?jīng)歸案,但卻并不認罪,反而狂言要訟告權貴,心中自是惱怒不已,而在將府吏遞上的狀紙匆匆掃過一遍后,臉色頓時變得異常嚴肅。
他甚至都等不及府吏將周朗押送入堂,自己先從堂內(nèi)匆匆行出,見到府員們紛紛湊過來,張敬忠滿是不耐煩的將眾人斥退,然后才又來到周良面前疾聲道:“周氏小兒,你所訴訟之事是真是假?有沒有證據(jù)?”
周朗雖然只是一個尋常少年,但在遭受家變之后心態(tài)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性格變得越發(fā)堅毅,并沒有因為府尹官位高便心生畏怯,聞言后只是望著對方沉聲道:“張燕公名滿天下、權傾朝野,若無確鑿證據(jù),小民怎敢誣告!只不過此事干系重大,使君新官上任、鄉(xiāng)事少知,恐難為斷。
前任大尹崔大夫知此頗詳,今司憲臺,正宜斷事,請使君速速著員進告前府尹、今已入朝的御史臺崔大夫,小民才敢將事袒露!”
“放肆!你父周良任性行事,鑿穿堤堰,致成洛南水患,其罪深矣,雖死難??!你逃竄于外,本已不法,如今還敢入府嘩鬧、謗傷大臣,府下所置諸刑,正為嚴懲爾類刁頑狂徒所設!”
張敬忠聽到這小子竟然如此輕視自己,心中自是憤懣不已,當即便要讓府員們對這小子用刑。
若是平時,周朗自然不敢這么大膽,可是如今他已經(jīng)豁出去,哪怕府尹官威大作也根本驚懾不到他,只是又大聲道:“使君是打定主意要舍棄公正,為張燕公家遮掩此番罪惡?即便是當下便要將我屈打至死,難道就不擔心府中其他人揭露此事?”
“什么?這小子竟要狀告張燕公?”
周遭剛剛散去的眾人聽到這話后,便又都快速聚集回來,瞪大眼向此張望著。
雖然朝堂上的頂級爭斗距離他們都太遠,但是對于這些事情也都有所耳聞,尤其此番攻擊燕公張說的御史大夫崔隱甫便是前任河南尹,更讓這些河南府官員們多了幾分參與感。
“你胡說什么!我豈有此意,只是你所言不能盡實……”
張敬忠聞聽此言后,臉色也是頓時一變,忙不迭擺手否認,他在下屬和治民面前固然是威風凜凜的河南尹,但是對于那種頂級的朝堂政斗也是不敢輕易干涉,更加不敢隨便站定立場。
尤其眼下府中還有許多崔隱甫所提拔起來的故吏,今日府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可能不久后都會一字不漏的傳到崔隱甫那里去,他自然更加不敢背負一個包庇張說的嫌疑。
盡管心中惱恨此子對自己的輕視,張敬忠也自知這件事不宜關起門來私自處置,于是便又喝令道:“速取重枷將此徒鎖于廳前,再著員速往憲臺稟告崔大夫,請其決斷?!?/p>
這么做固然是讓他倍感屈辱,但洛南水患頻生、朝廷有司還未有定奪,已經(jīng)讓他憂慮焦灼,眼下更加不敢卷入到其他嚴重的人事紛爭中去,對于這樣的麻煩還是不要沾手為好。
隨著他一聲令下,當即便有人自告奮勇的走出來,著府吏牽出快馬來往皇城去將相關事宜奏告御史大夫崔隱甫。
皇城乃是朝廷百司所在,城門雖然也有防禁,但并不怎么嚴格,一般官員只要帶上能夠證明身份的符印都可通行。
只是皇城內(nèi)不同的司署進入的標準有所不同,一些閑司門禁形同虛設,但像中書、門下這樣的要司,若無引見便極難進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