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說久掌國事,滿朝文武都任意調(diào)度,監(jiān)考一場制科考試自然也不在話下。
他并沒有理會這些年輕人們的情緒如何,等到席豫將他們引入殿中禮見完畢后,便下令眾人分開進入考席中坐定下來。
觀文殿內(nèi)部空間很大,容納上千人jihui都不在話下,參加制科考試的卻只有幾十人,因此坐席安排也都比較分散,眾人散開坐定之后,環(huán)顧左右仍然感覺頗為空曠。
座席并沒有提前安排,眾人都是各尋位置。張岱也沒有湊在前邊跟他爺爺套近乎,而是選了一個側(cè)后方的位置坐下來。
等到眾人落座,張說也沒有多說廢話,交代了幾項考場紀律規(guī)定后,旋即便命人將考卷發(fā)放下來,自己也于殿側(cè)落座,俯瞰全場。
張岱拿到考卷后,看到卷首所寫的題目,不免又是一愣。
卷上的考題只有一道,名為《龍池賦》。長安城本有隆慶坊,因地陷而在坊中形成池沼。神龍革命后,當今圣人與諸兄弟皆邸居隆慶坊中、號為五王宅。
當今圣人履極之后,隆慶坊便被圍造別苑,而在近年又有擴建,張岱之前做岐王挽郎到長安時還途徑其地遠遠看了看,這便是后來的南內(nèi)興慶宮。
至于坊中那水池,早在開元初年便經(jīng)過擴建,并且被命名為龍池。當今圣人還親作《龍池樂》,作為宮廷雅樂之一在朝會、饗宴場合當中演奏,以歌頌這一潛邸祥瑞。
開元年間的重臣姚崇、詞臣沈佺期、寵臣姜皎等,全都曾經(jīng)為《龍池樂》擬辭演奏歌唱。至于為什么沒有張說,因為那會兒張說被姚崇趕出朝堂去長江邊釣魚去了。
張岱之所以詫異倒不是因為這一樁故事,而是因為這個題目本身就是他這段時間所作的最主要的課題之一。甚至他爺爺還親自寫了一篇《龍池賦》給他打樣,讓他進行仿寫練習。
原本張岱還以為他爺爺是因為沒寫成《龍池樂章》而滿懷遺憾呢,現(xiàn)在看來這就是給他打小抄作弊??!
意識到這一點后,張岱心中也是感慨不已。他從府試到省試一路走來,幾乎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有人給他設(shè)置障礙,心中不免暗嘆當張說的孫子真是苦,好處沒撈到、挨打沒落下。
現(xiàn)在看來,這樣的情況倒也不是他爺爺?shù)膯栴},而是因為之前的他層次低??!現(xiàn)在終于混進了他爺爺能插手的領(lǐng)域中來,掉線多時的外掛作弊器這總算是連上了!
制科考試要比科舉常科隨意性更大,因此這一篇《龍池賦》也并不是進士科所要求的押韻的律賦,而是常賦。
張岱腦海中雖然不記得有什么這一題材的古賦名篇,但他卻有他爺爺早就給他打好的小抄了,試問天下有幾個能打的?
不過他也終歸有點做賊心虛,沒敢表現(xiàn)的過于亮眼,于是便裝模作樣的斟字酌句,好一會兒才提起筆來寫上幾句。
張說坐在上方見這小子如此模樣,還道他沒有認真做自己給安排的作業(yè)呢,當即便皺著眉頭走下殿堂、來到這孫子案旁俯身略一打量,才發(fā)現(xiàn)這小子只是在裝腔作勢,這才又放心的走向別處,逐一去看看其他考生們答得怎么樣。
人的名樹的影,張說文名在外,當他站在自己案旁望著自己答題的時候,眾人心內(nèi)多少有點忐忑局促,擔心文辭太劣、難入張說的法眼。
他們自然想不到這祖孫倆如此下作,大家都在走后門,可他們卻已經(jīng)先搶步進了門里邊去,甚至還掩上了半扇門。
這些公卿子弟們雖然能夠享受優(yōu)質(zhì)的教育資源,但能享受并不意味著就能有效的接收,他們沒能入讀弘文館,或是因為家中子弟太多沒輪上,但也不排除根本就無心于學。
總之這些人相較參加進士科舉的考生而言,詩賦才能整體上還是遜了一籌,盡管這文賦題目沒有做更多的要求,但是他們構(gòu)思寫作起來仍然比較慢,除了少數(shù)幾個下筆如有神,其他的大部分都是磕磕絆絆的。
人往往都會迷信家世,但其實優(yōu)越的家世與個體的優(yōu)秀與否沒有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甚至還會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
因為本身便享受著優(yōu)越的物質(zhì)條件,這些人在學習上的主觀能動性和進取心并不像寒門子弟那么強烈。
這與性格無關(guān),積極進取與自我克制這些素質(zhì)本身就是反人性的,人的本性就是好逸惡勞、熱衷安逸享樂,而官宦子弟所擁有的條件讓他們天然就比寒門子弟更容易享受到這些。
所以一般除了天賦特別出眾之人,世族官宦往往都是一茬不如一茬,哪怕本身還算努力,但最后了不起也就是中人之才,較其父輩相差甚遠。
能夠傳承數(shù)代的政治家族,他們所依靠的從來也不是一代代的族人都特別優(yōu)秀,靠的就是對資源的壟斷和把持,有足夠的資源和機會把一個個的庸才捧上高位。
就比如張岱所參加的這一場制科考試,就是家世和資源的體現(xiàn),如果跨不進這個門檻,連同場競技的資格都沒有,更不要說把握機會、奮勇爭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