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予安的家,在有媽媽的那些年,從來不快樂。
媽媽偏執(zhí)地相信「有出息」是唯一的出路。從國小起,她就開始逐本檢查顏予安的作業(yè),只要出現(xiàn)一個錯誤,就會拿起那支粉紅se的ai心小手重重打下。
「就國小程度,加減乘除你也會算錯?」
「考試沒進(jìn)步就別吃晚餐了,給我好好預(yù)習(xí)?!?/p>
那些話混著怒火與期待。而小小的予安聽不懂「期待」的重量,只知道媽媽皺眉時特別可怕。既然媽媽要她努力,她就努力。於是她從國小開始,就拚命背書、拚命做題,希望哪天能從媽媽的眼底看見一絲笑意。
「你不要給予安這麼大壓力,現(xiàn)在才國小,讓她輕松點吧?!鼓炒危职挚床幌氯?,終於出聲。
「好,那就輕松點。」媽媽說完後拉著她走到房間,抓著她的手一本一本撕碎課本?!改阒峋筒挥米x了,明天開始跟爸爸去工地做工。」
她盯著滿地碎紙,忍不住大哭。
「我不要去工地……我不要當(dāng)工人!媽媽,讓我讀書……嗚——」
那句話說出口時,爸爸聽著,一開始不是很在意,但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上面油漆和灰塵成了一層難以抹去的羞辱。從那以後,爸爸總會在工地下班後先換套衣服,把臉洗乾凈才回家。
那天夜里,她是被吵架聲吵醒的。她惺忪間,看到媽媽提著行李,走得飛快,連頭都沒回。
她悄悄溜到爸媽房門前,透過縫隙看到爸爸坐在床邊,雙手摀著臉,一聲不吭地哭著。
「……媽媽去哪了?」
「媽媽說要回外婆家休息一陣子。」
那之後,媽媽再沒出現(xiàn),沒有電話,或一封信。顏予安一邊等,一邊更拼命地讀書,她想著也許成績更好,媽媽就會回來,也許她就會笑了。
又過了好些年,她已經(jīng)不再主動提起媽媽的事。直到某次翻爸爸的身分證,發(fā)現(xiàn)配偶欄空著時,她才知道——他們早就離婚了。
她其實一點也不覺得爸爸當(dāng)工人是什麼丟臉的事。
雖然家里不是大富大貴,也并不圓滿,但卻從來沒讓她缺過什麼。她想要的,爸爸總會努力給她。國二看著電視劇男nv主角很是向往,她隨口提了一句:「讀表演好像很有趣」,爸爸二話不說就幫她報名了表演訓(xùn)練班,之後接著考讓她藝校。
她明白爸爸賺錢很辛苦,所以她更發(fā)自內(nèi)心的讀書、上課,回家洗手做晚餐。那時她覺得,只要這世界上還有爸爸,就還有她。
爸爸用一雙粗糙的手、滿身的汗水,為她換來的,不只是三餐溫飽——那是一種讓她安心活著的「允許」,對她來說,這樣就足夠了。
但盡管如此,當(dāng)別人問起她爸的工作,她還是會繞著路說。
「你爸是做工地的喔?」某次阿森并肩在她身邊,豪不在意的撇頭問她。
她其實不太想回答。過去的經(jīng)驗告訴她,只要開口說出爸爸的職業(yè),接下來十之都會是一陣不經(jīng)意的訕笑或?qū)擂蔚某聊?/p>
但不知怎地,阿森讓她有種想把一切都告訴他的沖動。
「嗯啊,每天都灰頭土臉的。」她盡量說得輕松些。
「他很厲害耶,一個人把你帶大,一定不容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