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是子夜,梟聲隱沒在竹林里,時隱時現(xiàn),撲簌簌,幾支鳥羽掉落。
她從泥濘里直起身,夜行服破爛,臨近xiong口處有一個暗色窟窿,shi淋淋的,她把手捂上去,隨便撕塊爛布咬在嘴里,然后兩指伸進去,粘膩水聲里,她找著那塊箭鏃。
啵,她拔了出來,額頭滿是冷汗。她很痛,很累,就想躺倒在此處,管它什么恩怨情仇,她現(xiàn)在路都走不了,隨便吧,殺了她也是痛快。
但是梟聲又起,她悚然一抖,迅速匍匐下去,草地里冷shi腥氣,她想起從前哪一次任務(wù)結(jié)束后,被迫和尸體背靠背,死人的冷不是冬雪或者夏冰的冷,是一個漩渦,所有生氣都要被吸干凈,黑洞洞的,要她跌進去。
不要,她心中又有不甘,她不會死在這里,于是嘬起嘴唇,模仿著鳥的頻率,咕唔咕,咕唔咕。
對面的鳥兒有些遲疑,不能確定,她學(xué)著這一路追殺聽到的:咕咕唔咕,咕唔咕。
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不露一絲怯意。良久,對面沒聲了。
她把腰帶扎緊,一個翻身,身形隱匿在溝渠中,果然,一個人擎著火把匆匆趕來。
噗嗤,袖中最后一枚暗箭射出,那人捂著脖子,血淹沒喉管,倒下也無聲無息。
不一會兒,三個火折子,一塊布料,一個木哨,還有一把小弩便被翻出,歷歷擺在面前。
整頓行囊,她潛行而去,走之前把尸體推入壕溝,撒了土石草皮聊作掩蓋。
她得快點。
淮河邊上多了個男工,身形削薄,力氣卻大,三個人能抬起的木料,他一個人就夠,他還愛和人打賭,賭他下一回的木料能搬多少多少,早些時候還有閑人共他較真,后來也是好笑,這人愛說大話,逢賭必輸逢賭必輸,和臭棋簍子下棋是成不了天下第一的,所以到后來,也沒誰專門去找他了,大多都是閑暇時間調(diào)笑兩句,說你知道嗎船上有個婁三手氣差得要命,你要是有興趣可以和他來兩把,不過別賭大了,指不定哪天他要賴賬。
好在這人是個好好脾氣,輸了便也默不作聲,負氣多去扛幾回材料。
碰巧最近船上來了個骰子官,名叫何進,這人不一樣,逢賭必贏,素有打敗天下無敵手的名頭,親近的人都叫他何財神,只可惜這不是個送錢的財神,是個收錢的。既然兩人在運勢上是冤家,那便沒有不聚頭的道理,于是在某一天,大概是婁三上船的半個月,他找上婁三,摸著胡須一副儒生打扮,笑瞇瞇地說:“你就是婁三吧,有沒有興趣,來跟某對談一局啊?”
婁三摸一摸頭巾,不好意思地笑:“大人看得起我,真是抬舉,只是我害臊,能不能到艙內(nèi)去,不然過了今晚,更沒人和我打牌玩了?!?/p>
這一個小小要求無甚不好應(yīng)允的,何財神大手一揮,船工們散去了,他叫人把婁三領(lǐng)到室內(nèi),端坐在紅木椅上,等著小廝發(fā)牌,他用關(guān)節(jié)的繭面摩挲:“都說你是逢賭必輸,所以沒人愿意和你對打,我不一樣,我是贏得太多,所以才門可羅雀,嗨呀,相逢即是有緣,來人,把酒倒上。”
“哪里勞得旁人相助,我來吧?!庇谑墙舆^酒,示意小廝退下,水光徐徐,何財神看著那酒絲,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哎,婁三,你是哪里人士來著?”
“稟大人,小某正是……”
一塊帕子捂住他口鼻,他大駭,剛想掙扎,帕子上的曼陀羅花香濃郁起來,于是兩眼一翻,癱軟椅上。
“酆都府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