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嫁入于家,說不定肚子里已有了孩子,丈夫?qū)λ芎?,還去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好端端一個家,難道要拆了?到時候娘家婆家怎么說,村里人又怎么說?
如果了了在這里,大概會看到那點像是破土冒頭的本性,又像烏龜一樣縮了回去,且再也不會冒出來。
大人們吵架,于寶珍不說話,她娘她爹都是彪悍的,不會讓她吃虧,她只要在適當?shù)臅r候給出一點反應就好。
最后這場架以大堂嫂哭著起身回屋為結尾,旁人繼續(xù)吃飯。
哭歸哭,第二天早上,大堂嫂又跟沒事兒一樣了。
其實于老摳家也不是一直都這么和諧,畢竟一人一個心眼子,是人都有私心,所以生活在避免不了磕磕碰碰,除此之外,于家村就這么大,誰家吵架撕打,基本人盡皆知,所以于寶珍很小的時候就感覺,有時候大人們流眼淚或者大吼大叫,似乎并不是真的傷心或憤怒,更像是一種手段。
要是流兩滴眼淚說幾句誅心的話就能搶到銀子或是房屋,你難道不樂意?
大堂嫂哭吧,眼淚流干了她也不會心軟,更不可能愧疚,再哭下去,她連大哥那一份都要搶。
別人家偏疼的那個孩子,總能得到的比別的孩子多,村里分家的不少,哪個是真平平均均的分的?
由于大堂嫂哭鬧這一回,于老太當天晚上就跟于老摳說,讓他次日就帶寶兒去鎮(zhèn)上學堂找那個據(jù)說很有來頭的女夫子。
所以大堂嫂跟沒事兒人似的吃完早飯,發(fā)現(xiàn)爺爺竟然換了身平時不怎么穿的體面衣服帶于寶珍出門,心中立時警鈴大作,問男人:“爺帶小姑去哪?”
大盤悶聲不吭,氣得大堂嫂肚子又疼了。
從于家村去鎮(zhèn)上挺遠,于老摳一般會背個大背簍把孫女裝進去,于寶珍就坐在背簍里看天看地看小花小草,乖乖不鬧騰。
“爺,鎮(zhèn)上什么時候來了個女夫子?。俊?/p>
她都沒聽說過。
于老摳也是去鎮(zhèn)上賣東西時聽人說的,他回答道:“聽說是從府城來的,學問大著呢,不僅教念書,還教規(guī)矩跟刺繡,咱寶兒想學啥都行?!?/p>
于寶珍不想學規(guī)矩也不想學刺繡,她更想念書識字,不過她好奇地問:“這么厲害的人,為什么不能考秀才呢?”
這個問題于老摳無法回答她,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
為什么呢?
他從來沒想過,就跟他沒想過為什么他生來便是老百姓,別人生來便是皇親國戚一樣,為什么他帶著全家人拼命種地家里還是一貧如洗,達官顯貴卻山珍海味享用不盡。
他看見富人會害怕,看見衙役會害怕,看見當官的更怕,怕到顫抖下跪,這又是為什么呢?
人世間怎么就有這么多為什么?
于寶珍巴著背簍邊緣,胖鼓鼓的小臉蛋格出一層呼呼的肉:“我要是能去考秀才,肯定不像于毛蛋那樣,連著三年都考不上,他太沒用了?!?/p>
怎么會有人被稱為神童卻接連三年落榜?每次聽到村里人夸于毛蛋,都夸他聰明有出息,可村里人夸她,卻是夸她漂亮有福氣,咋地,她于寶珍就不配被人夸聰明,就不配有出息?
男娃出人頭地有很多種方式,女娃除了嫁人還是嫁人。
奶奶在家織布時,曾給于寶珍講過所用的織布梭子的故事,講一位聰明的女子如何改進了梭子讓織布的速度變得更快,可是這個女子被人叫做陸夫人,只知道她嫁在了姓陸的人家,成名為天下人所知,也不過“陸夫人”這個稱呼。
于寶珍感覺很奇怪,這也算是名字嗎?如此大的成就,難道不值得把她的名字宣揚到世人皆知嗎?
于老摳默默點頭:“爺也這么覺得,咱們寶兒才是最聰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