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氏知道啊,女兒不會(huì)給抱的,果然,了了歪歪頭問:“外祖母的外,是什么意思?”
母親生了女兒,女兒生了孫女,可母親卻成了外祖母。
“剛才這二位跟我提表哥,表哥的表,又是什么意思?”
凌家兩位奶奶都有兒子,她們還挺想跟小姑子做親家,人都有私心,外甥女長得好,又是她們看著長大,沒那么懷脾性,崔肅只這么一個(gè)女兒,日后還不鐵了心幫襯女婿?不過那是從前,眼下崔肅有了兒子,小姑子眼里又容不下沙子,這娃娃親還是從長計(jì)議的好。
凌氏怕女兒說話太直,傷了母親的心,就想把了了抱到懷里,了了不讓她抱,兀自道:“外與內(nèi)相對,外就是外人,表與里相對,表也是外人,既然是外人,她和不和離,沒有你說話的份?!?/p>
凌老太太這輩子都沒被小輩當(dāng)面頂過嘴,但這是她最疼愛的外孫女,她一句重話舍不得講,“乖了了,你是聽見外祖母跟你阿娘說的話了嗎?外祖母不是不許你阿娘和離,而是——”
“我不想聽你找理由,歸根究底,你是為了你的丈夫兒子孫子,不愿家里出個(gè)和離的姑姑連累你們名聲。”
凌老太太的確關(guān)愛凌氏,在家時(shí),也的確疼愛女兒勝過兒子,但這有個(gè)前提,那就是她家里男人們的利益沒有受到損傷,一旦出現(xiàn)利益沖突,凌氏勢必會(huì)被她首先放棄,而凌氏,她會(huì)因?yàn)槟赣H從小對自己的疼愛,默默接受這份委屈,甚至甘之如飴。
同樣的,凌氏將凌老太太給予她的這種愛,也給予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了了的話就像一把刀,劃破母女情深的遮羞布,母女情比不過夫妻情,更比不過母子情,一切的一切,只因凌氏是女人。
凌大奶奶與凌二奶奶想打圓場,了了冷淡地說:“你們很不樂意今日走這一遭吧?!?/p>
二人表情一僵,了了看向凌老太太:“真不知你這樣做,是為你的女兒好,還是給她結(jié)怨,你讓你的兩個(gè)兒子在朝中彈劾崔肅,可崔肅明面上何錯(cuò)之有?你這兩位媳婦,心中恐怕很是不滿,出嫁女禍及兄長,你竟還帶她們來見你的女兒,是嫌你的女兒還不夠心煩,要她向兩位嫂子賠禮道歉?”
兩位奶奶確實(shí)如此認(rèn)為,她們覺得凌家上上下下太過寵愛已出嫁的姑奶奶,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朝中大事,怎能兒戲?
可話讓一個(gè)六歲的孩子說出來,那真真是把臉面往地上扔,再往死里踩。
了了失望于這些女人不如隴北女人兇猛頑強(qiáng),她們眼里就只有這一畝三分地,為了男人勾心斗角費(fèi)盡心機(jī),殊不知這點(diǎn)心思再怎么掩飾也昭然若揭。
如果說隴北女人是被束縛的海東青,那么她眼前這些,已經(jīng)是連骨頭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灘粉嫩香軟的肉,被贊一句柔若無骨,秀色可餐。
女兒又說了很長一段話,凌氏心里發(fā)慌,試圖讓場面變得別那么尷尬:“了了,別這樣說,你外祖母她也有難處的?!?/p>
“難處?”
了了歪頭,“剛出生就被墮掉的女嬰,走在路上被打暈拐走的女孩,為家人所賣的奴婢,淪落楚館秦樓的女人,這些人才能說是有難處,她有什么難處?你又有什么難處?”
“少為自己的不作為找借口?!?/p>
拉合算不算有難處?她雖貴為公主,卻被父親綁著送給弘闊可汗,又被弘闊可汗綁著強(qiáng)迫生孩子,拉合有沒有讓女兒快些找個(gè)好夫婿,有沒有讓女兒為兄長效力,有沒有為了兒子不顧一切,有沒有恬不知恥去諂媚弘闊可汗?
拉合不能逃,拉合被迫有了牽絆,可拉合是怎么做的?
她按兵不動(dòng),韜光養(yǎng)晦,即便外有兄長監(jiān)視,內(nèi)有丈夫壓迫,在如此寸步難行的情況下,她依舊擁有本性,養(yǎng)育出了強(qiáng)壯勇敢的女兒。了了相信,假如自己沒有出現(xiàn),即便塔木洪最終成為新任大汗,拉合也能取而代之。
拉合沒有寵愛她的父兄,更沒有一心一意的丈夫,她在草原上甚至沒條件每日洗澡用熱水,除了公主的稱號拉合一無所有,可了了只認(rèn)可拉合。哪怕是師姐、真儀、清卓她們,即便最終尋回本性,亦不能與拉合相提并論。
沒有被磨滅的本性,遠(yuǎn)比愛更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