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好可憐哦。我一問你,你就說因為你是女的,所以才不能這樣也不能那樣,你不覺得這么說很奇怪嗎?女的既然不能傳宗接代也不能念書,又為什么能下地干活,能洗衣煮飯?”
菊花回答不上來,但她不肯服輸,不愿意被夏娃這個“怪物”弄得下不來臺。于是她努力回想平日的所見所聞,還真讓她想起來,村里有戶人家的閨女嫁在府城,據(jù)說一開始是去做丫鬟的,沒想到叫老爺看上了,抬做了妾。
于家村雖不富裕,但把女兒送去做妾還是少見,對此那姑娘的家里人振振有詞,菊花曾順路聽過一耳,此時便七七八八復(fù)述出來:“這怎么能一樣,男人跟女人各有各的事情做,男人養(yǎng)家糊口,女人相夫教子,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就像是白天出太陽,晚上出月亮一樣?!?/p>
菊花還記得,那姑娘的家里人因此洋洋得意,因為哪怕是做妾,自家姑娘也享到了尋常莊戶人家一輩子都享不到的福,只要生出兒子站穩(wěn)腳跟,不僅不用為以后的日子發(fā)愁,甚至還能反過來幫襯家里。
對于菊花理直氣壯的言論,夏娃并不意外,她的數(shù)據(jù)庫中多得是這樣被人賣了還給人數(shù)錢的家伙:“好可憐哦,其實月亮本身并不會發(fā)光,你所看到的月光,是月亮反射出來的太陽光?!?/p>
菊花才不信呢:“你少騙人。而且,我才不可憐!”
夏娃每每跟她說話,開口必帶一句好可憐哦,雖然菊花不認(rèn)為自己可憐,但她還是受到了影響,沒忍住反駁。
“誰說你不可憐,你吃不上肉穿不上好衣裳,還得干活,你不可憐誰可憐?”
菊花道:“我奶我娘我姐她們都干活,我爺我爹我叔伯他們也干活,全家人都干活!”
夏娃:“好可憐哦,人家干活是為了誰,你干活又是為了誰?”
菊花被她一句又一句的好可憐哦弄得后背發(fā)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里又氣又急,堅決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可憐!
她絞盡腦汁,終于找到了有力證據(jù):“我三爺爺家的姐妹,不僅要干活,還天天挨打!”
菊花說的三爺爺,是于老蔫本家一個兄弟,跟于老蔫家一樣,一氣生了四五個丫頭才有了男娃,從此之后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那男娃被慣得無法無天,跟他們家比,于老蔫家的女娃簡直是活在福窩窩中。
那家的幾個女娃個個皮包骨頭,菊花還曾親眼見過年紀(jì)最小的那個給男娃當(dāng)大馬騎,除此之外,吃不飽穿不暖挨打受罵更是家常便飯。
夏娃笑嘻嘻道:“好可憐哦,既然你這么會比較,這么懂得知足,怎么還跟于寶珍比呢?”
菊花一下叫夏娃說中了隱晦的心思,瞬間表情失控。
對嘛,這才對嘛,夏娃心滿意足地想。
她改變口氣,用充滿蠱惑的聲音說道:“有句老話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一個人安于現(xiàn)狀的前提,至少得是衣食無憂還有自由。你瞧瞧你,家里又不是沒有肉,偏偏落不到你嘴里,你就該不甘心,你就該怨恨,但你恨于寶珍有什么意思呢?于寶珍嘴里的肉又不會分給你,于寶珍就是死了,也輪不到你去繼承她的雞蛋跟糖,可你們家不一樣呀。”
“你爺為什么如此摳門?還不是想把錢省下來送毛蛋去念書?這一年到頭沒別的入賬,只能從家里人牙縫中摳,可我就納了悶了,先不說毛蛋以后有沒有出息,就算他有,你又能沾什么光?”
夏娃好好給菊花算了筆賬,毛蛋現(xiàn)在兩歲,哪怕他是天縱奇才,也不可能在五歲之前考上秀才吧?且不說科考所需費用,光是拜師的束脩加上筆墨,于老蔫家怎么負(fù)擔(dān)得起?
“光是秀才就得考三回,考完了秀才,往上了還有舉人、進(jìn)士——考到頭發(fā)花白牙齒掉光的大有人在,你們老于家祖上也沒出過什么讀書人,怎么著這文曲星還能落你家祖墳不成?”
說完,夏娃話音一轉(zhuǎn),長長一嘆:“所以啊,我勸你還是早做準(zhǔn)備,你幾個姐姐年紀(jì)比毛蛋大得多,人家到時候嫁出去一了百了,你嘛……”
菊花聽著這語調(diào),不覺抖了抖:“我、我怎么樣?”
“你們村里那個做妾的姑娘,聽說她家老爺比她爹年紀(jì)都大?!?/p>
可惜菊花看不見夏娃,否則一定會被她臉上的惡意嚇出個好歹。
還不到十歲的菊花,對夏娃說的話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她心中卻被埋下了一顆種子,關(guān)于夏娃沒有說完的話,菊花甚至在心底幫她補齊了。
恨于寶珍是沒有意義的,于寶珍是死是活,菊花的生活都不會有什么變化。可不要弟弟又怎么行呢?她們家一直被人看不起,不就是因為家里沒有男娃嗎?有了男娃,她頂多是吃不上肉,要是沒有男娃,那家里這輩子都抬不起頭。
菊花隱約覺得夏娃的話有點道理,又覺得和以往自己所聽到的背道而馳,她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相信一個怪物。
而夏娃見好就收,她能說的話多了去了呢,這才哪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