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十四年秋天降暴雨,以致河水暴漲,最終黃河在魏州境內(nèi)決堤,一時間大河南北盡成澤國。
魏州地處黃河的北岸,大運河之永濟渠自其境中流過,兼且地處河北平原沃野,使得魏州也成為河北的豐饒大邑,雖然距離河洛地區(qū)較遠,但仍得以名列六雄州之內(nèi),足見朝廷對其地之重視。
張岱一行自曹州沿汴渠入河,并且自黎陽轉(zhuǎn)入永濟渠中,數(shù)日后便抵達魏州境內(nèi)。
在河南行走一圈后,原本張岱以為黃河決堤的魏州想必災情更加嚴重,民生也必然更加的蕭條,可當他們?nèi)刖持蟛虐l(fā)現(xiàn)魏州這里車船相望于途,官道與運渠中隊伍往來不斷。其境鄉(xiāng)野間也隨處可見成群結(jié)隊、營造做工的民眾。
“爾等舟船不要擠占航道,若需過堰速速遞呈過所,入泊之后再計埭程!”
待到抵達魏州州治附近時,場面更是熱鬧非凡,州卒們手搖旗幡大聲喊話道,同時還有熱情提醒:“而今官府邸舍店肆俱大開接納四方商客,無論水陸至此、攜貨千斤便免食宿之資,貨分斛斗、羊馬、什器等諸類,入市行銷,可給復所征!”
魏州在河北的地位,大抵類似于汴州之在河南,都是物貨匯聚轉(zhuǎn)輸?shù)臉屑~所在。
河北許多自然形成的河渠與人工形成的航道有許多都在魏州流經(jīng)交匯,無論地理位置還是自然稟賦都十分優(yōu)越。
由于大運河的貫通,魏州不只是河北物華的匯聚中心,也是南北交流的一大樞紐。永濟渠于此分西渠以通州府,兩岸店肆林立,盛列江淮時貨,粳稻柑橘、犀角玳瑁亦不絕于市。
當然這是在正常的年景,遭遇黃河決堤的大災之后,如今魏州沿渠行市倒不再像往昔那樣品類豐富、無所不有,所展列銷售的也多是河北當?shù)貢r貨。種類雖然少了,但數(shù)量卻多了數(shù)倍。
張岱一行船只過堰之后便有州吏入前問話所攜何物,然后直接將他們船只導引到沿渠建造的倉邸附近,他們可以選擇將貨品直接賣于官府,同時也能選擇自己入市售賣。
官買的價格要低一些,市賣的話不只時價更高,還能獲得一定的市稅減免。無論他們選擇哪種交易方式,只要貨品的種類和數(shù)量達到一定的標準,都可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免費使用官府的倉邸存放物貨。
聽完州吏們的介紹之后,張岱才明白剛剛經(jīng)歷天災的魏州何以還如此繁榮熱鬧,除了本身地理位置優(yōu)越、交通便利之外,也在于這一系列惠商政策的施行啊!
與黃河南岸定位類似的汴州相比,魏州這里所執(zhí)行的策略簡直就是完全相反的方案,而兩地也呈現(xiàn)出了截然不同的兩種景象。一者則是市井蕭條、物資匱乏,一者則是商市鼎盛、商品豐富。
趁著船只入泊卸貨之際,張岱又向州吏問起相關的政令,得知這一系列的惠商政策正是宇文融入境之后所頒行的。
了解到這一點之后,張岱也不由得感嘆屁股決定腦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做事的方法也不同啊。
他記得之前在洛陽的時候,宇文融的下屬、還有張岱引薦的徐申都提出過類似的思路,希望通過減免關市之征等惠商政策來活躍商業(yè)行為,吸引民間商賈主動將物貨向災區(qū)運輸,從而解決災區(qū)物資匱乏的情況。
不過這些提議在當時都被宇文融所否決,然而如今其人入州之后卻將這惠商政策執(zhí)行的更加豐富。
免費食宿、提供倉邸、減免稅收等一系列的優(yōu)惠政策,哪怕張岱此行不是為的經(jīng)商謀利,都想運點東西入市銷售一番。
之所以前后態(tài)度不同,自然是因為宇文融身份發(fā)生了變化。之前的他是戶部侍郎、御史中丞,并兼河南河北諸使職,是賑災的總指揮,朝廷賑災的政令和人力物資由其一力統(tǒng)之,考慮問題自然也要從大局出發(fā)。
可是現(xiàn)在的他各種朝職都遭奪,只擔任魏州刺史一職,雖然還有使銜沒有被撤除,但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掌握那么大的人事權力,所以便索性充分發(fā)揮魏州的地理優(yōu)勢,通過各種政令將各路行商都吸引到魏州來。
大唐是一個幅員遼闊的龐大帝國,而不是什么領土狹小的割據(jù)政權,哪怕一地受害甚重,但也可以通過跨地域的資源調(diào)度來渡過難關。所以任何以區(qū)域性的視角來解讀唐代各種問題的嘗試,都注定不得要領、偏頗狹隘。
當宇文融失去了統(tǒng)籌全局的權柄能力后,立刻便利用手中現(xiàn)有的職權來盡可能多的吸引人事資源向其靠攏。
其各種惠商政策看似放棄了數(shù)量不菲的關市之稅,但所獲得的卻更多,各地商賈爭相輸貨于此,使得遭災后的魏州仍然物資充沛,物價也能保持平穩(wěn),維持了整體局面上的穩(wěn)定,同時擁有了極大的潛力和運籌空間。
說句不好聽的,兩岸這些舟船店肆中的商貨真的是那些商賈的嗎?誰有權、誰有槍,就是誰的!現(xiàn)在不搶你是因為不需要,局面真要到了那一步,事用誰教?
因為魏州境內(nèi)商賈云集,張岱一行的到來也沒有引起什么轟動,魏州州府更加無有表示,只有他一個堂兄張峪帶著幾名家奴在這里迎接他。
“六郎是進城入宿,還是直去織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