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自圣人手中接過這詩篇后,先是快速的瀏覽一遍,頓時也面露驚異之色。
他身份尊貴、地位超然,門下同樣多有詞學(xué)才士往來,因此本身的文學(xué)鑒賞能力也是不俗,見張岱這么短時間內(nèi)就創(chuàng)作出一首端莊典雅的應(yīng)制詩作,也是不免對這少年的才華有了一個更加深刻與直觀的感受。
同時他也很快便留意到被張岱所涂抹的那個“堯”字,心內(nèi)自是下意識的咂摸“堯天”與“皇天”哪一個詞用在此處更好。
堯天因有典故可循,用在這里無疑是更加的端莊且不失含蓄,至于皇天則過于直白淺顯,從整首詩的格調(diào)而言,明顯是不如堯天合適的。
寧王也見到張岱臨時提筆修改,還以為其人臨時又有了什么神來妙思,結(jié)果改完之后,非但時間落后于舞蹈,就連詩作也不如未改前好,并犯重字,實在是有點弄巧成拙了,怪不得圣人直稱以“拙作”。
憑心而論,即便是經(jīng)過一字的修改,這一首詩也不能說是壞,但若加上少年畫蛇添足的拙劣行為,則就不免讓人唏噓。
所以寧王在品味一番后,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翹起,暗自惋惜若非此節(jié)的話,哪怕他心中對張岱仍有成見,也不得不承認(rèn)少年才思敏捷,并不是自家兒子舞上一曲便能勝之。
明明這小子已經(jīng)構(gòu)思出如此端莊典雅的詩作,卻偏偏改字自誤,他難道就覺不出原本的堯天更合適?
想到這一點,寧王便抬頭瞥了張岱一眼,見少年神情恬淡、并不是那種因為勝負(fù)心重而亂了方寸的局促神情。
他思緒陡地一轉(zhuǎn),仿佛意識到了什么,臉色也是驟然一變,下意識轉(zhuǎn)頭望向圣人,適逢圣人也正望著他并笑語問道:“大哥對此可有什么斧正指點?”
寧王連忙搖頭,盡管他心內(nèi)思緒仍然梳理未清,但多年來的謹(jǐn)慎經(jīng)驗告訴他,拿不準(zhǔn)的事情便盡量不要議論評價。所以這首詩好還是不好,他也不置一詞,只是又將之遞還給圣人。
“阿弟也看一看,你等都傳看一下?!?/p>
圣人微笑著接回這詩篇,轉(zhuǎn)過頭去又讓宦者遞給下席的薛王,并示意諸席皇親國戚都傳看一下。
他明明可以讓侍者在殿中吟詠幾遍,這樣所有人都能一起聽到詩作的內(nèi)容,但他卻并沒有這么做,但卻選了一個比較麻煩的方式,讓人將這書寫詩作的紙張傳看一遍。
圣人或許一時間沒有意識到這么做有點麻煩,但或者也是想讓這些人看一看紙張上的涂抹痕跡。
他既沒有明說,也沒有暗示,只是瞧著殿內(nèi)眾人將此進行傳看,偶爾還與惠妃或是寧王交談幾句,對此也只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張岱瞧著皇帝這副姿態(tài),心里也不由得暗嘆一聲,這貨在晚年徹底放縱自我之前,其實內(nèi)心里也有不少壓抑和苦悶吧?
尋常人交際接受友人的饋贈,固然能夠加深感情,但若頻頻提起、張嘴就要道謝,再好的感情也免不了要變質(zhì),會讓接受饋贈的人有一種虧欠感,乃至于漸漸疏遠(yuǎn)那曾給自己厚贈的人。
這世間還有比天下、比皇位更厚重的禮物嗎?憑心而論,玄宗這個皇位也不算是誰推讓給他的,是他自己憑著自己的努力奮斗爭來的。
李憲就算不讓,又有什么辦法?他甚至都不如李建成有資本!
所以他推讓儲位,也無非只是救了自己的命而已。假設(shè)他不肯讓,他就是擾亂社稷的禍根,北門將士們先砍了韋氏再砍他,誰會嫌累?
對玄宗自己而言,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為了法禮倫情,自己就要生生認(rèn)下這么一個大債主,禮遇備至的供著這么一個活祖宗,他能一直心平氣和的看待這件事?
張岱這樣的想法固然是有點小人之心,起碼李憲這一生過得富足安樂,玄宗待其也是有始有終,甚至死后還追封讓皇帝。
但就算他是小人之心,他否認(rèn)寧王讓位對社稷的貢獻,認(rèn)為當(dāng)今圣人理所當(dāng)然的就應(yīng)當(dāng)繼承大統(tǒng),這難道有錯?
他又沒有經(jīng)歷過武周時期與中宗年間的諸多動蕩,生來就在開元年間,只拜今上、不言前轍,誰要覺得他這看法不對,你來圣人面前跟我講講歷史?
不過這一層意思也是比較隱晦,除了一些心思過于刁鉆陰沉之徒,倒也不是人人都能敏銳感知到。
拋開這些小心思不說,這一首慶賀新春的應(yīng)制詩本身也非常出彩,尤其張岱是在他們眼皮底下用極短的時間便寫出來,許多皇親國戚在看完之后,對張岱的才情也比較嘆服,起碼他們自己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