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到一個國家、小到一個宗族,都必須要有一套大家都認可的規(guī)則秩序,才能確保家國人事有序運轉,避免內耗與騷亂的發(fā)生,這就是國法倫理。
越是在這個系統(tǒng)當中身處高位之人,越有維持這一套秩序正常運行的需要,因為他們本身就是這一套秩序的得益者。秩序如果崩潰了,他們在秩序當中所享有的優(yōu)勢地位和話語權自然也就不復存在了。
圣人想要挑撥家變的那一點小心思,張說自然挺不爽。他固然也很欣賞這個庶孫,甚至愿意盡心盡力的培養(yǎng)、給予足夠的政治資源加以扶植,可是講到宗法嗣傳的問題上,他還是傾向于嫡傳。
張家雖然攀附于范陽張氏,但底子卻是不折不扣一代而起的新出門戶,張說祖父不仕,父親也只是擔任下品卑職,家族能有今時今日的聲勢地位,可以說全憑張說一人的努力。
正因從一介寒素成長為一代名臣,張說才尤為感觸個人奮斗之艱難。所以他也非常推崇山東名門,尤其在給子女擇偶婚配時,這樣的傾向就越明顯。
他既有務實的一面,認為家族中需要對具有政治才能的子弟進行栽培,保持勢位的顯達,同時又具有傳統(tǒng)的一面,認為家族想要獲得一眾山東名門的接納并融入其中,則就要奉行這些名門的家法作風。
圣人如今這么抬舉家中一個小兒,可不只是為了給他家事添點小亂而已,更有挑撥他與山東名門往來交際的一層意思在其中。
所以張說憋了好一會兒,才想到給這小子擬字少宗。但也并沒有直接說死,而是用征詢的語氣,這也是因為他賞愛其才,尤其是昨夜在御史臺那番作為,張說思來都深感驚艷,并不覺得自己的兒子能做出這樣的行為來。
有鑒于之前家人們對此子太過刻薄,如今正需要修復和改善關系,所以張說也不想表現(xiàn)的咄咄逼人,以免激發(fā)出少類的逆反心思。
張岱并沒有張說那么糾結的心情,他只是在心里嘀咕你當我不知道我名字的意思?憑什么要我自認小宗!
人究竟能有怎樣的際遇處境,終究還是要靠自己的努力爭取。別人再怎么幫,無非是給你一個理由和機會。
于是張岱在稍作沉吟后,一手握住剛剛得賜的魚袋,一手拍著自己xiong口說道:“人間才士諸多,憑我一己有何超異能令圣人如此垂愛?
歸根到底,還是圣人感懷大父元從襄成之功,愛屋及烏,因有此賞,我又何敢專據(jù)而自美?
唯奉此圣誡,愿我宗族昌盛不衰,也請大父賞此少年輕狂情懷,采納此情、以為激勵。擬字宗、昌宗,未知可否?”
他當然不樂意擬字少宗,張宗昌這個稱呼則實在是文名太壯,一般人駕馭不了,索性退而求其次,給自己擬字昌宗。
張說在聽完這話后卻是沉默下來,神色變幻不定,好一會兒才開口低斥道:“不要浪言胡說,歸后好好讀書!”
張岱聽到這斥聲自是有些不滿,你怎么知道我讀書少?我……
他這里心理活動還未及展開,又瞥見張說神情的怪異,這才恍然明白過來,張昌宗、張六郎,這可是比張宗昌還要勁爆的稱呼??!
怪不得張說張嘴就訓斥他不要胡說,感情是圣人給他起名字、他卻要給圣人當爺爺!
別說圣人了,就是他爺爺自己聽到他叫這個的話,那些不堪回首的、跪舔張氏兄弟的記憶怕是都得再次復蘇,不斷的鞭笞著他的羞恥心。
大概是被這孫子勾起了塵封的記憶,張說也坐在車中沉默下來,待到過了天津橋又行了好一會兒,可能是擔心這小王八蛋真敢百無禁忌,張說便又用不容置疑的語氣沉聲道:“便且擬字宗之,不復再論!”
宗之就宗之吧,大不了以后我自己再給自己起個雅號,就叫蓮花六郎!
張岱心里這么想著,倒是沒敢直接說出口。
拋開這些噱念不說,車行半途他想到之前還打發(fā)周朗往河南府告狀引誘崔隱甫外出,現(xiàn)在周朗處境如何他也還沒來得及打聽,于是便又對張說說道:“周良之子昨日還被我遣往河南府,未知情況如何,孫兒想先往探視一番,便不與大父同歸了。”
“同去罷,我家也受此人一份恩惠,理應有所表達?!?/p>
張說想了想之后便又說道,他自不知被孫子一通折騰幫了倒忙,按理來說周良遺計的確是起到了幫助他家扭轉局面的作用。
于是一行人便又轉道往宣范坊去,張均兄弟則到現(xiàn)在還不清楚張岱在事情當中發(fā)揮了怎樣的作用,見到車駕轉向,便也只能屁顛屁顛策馬跟隨在后。
一行人來到河南府廨門前,便見到有御史臺官吏在內外看守,可見崔隱甫對于此間事也是非常上心,已經(jīng)開始正式進行調查了。
車駕停在府前,自有吏員進奏,很快便有河南府一眾官員外出迎來。崔隱甫也行在后方,但見到張說從車上行下,便又折轉返回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