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府群屬在府廨中守候多時,卻并沒有等回大尹孟溫禮,而是等到了一位來自刑部的官員,刑部員外郎裴寬。
“孟大尹向都省奏事,途染風寒、幾致暈厥,御醫(yī)診治后業(yè)已送歸坊邸休養(yǎng),因心系府事,留書一則以示少尹并群僚,著少尹暫宗府務,諸曹各司其職,切勿懈怠、貽誤公務!”
裴寬來到衙堂中,便將孟溫禮留于尚書刑部的手書示于眾人,同時口中說道。
衙堂內眾人聞聽此言后頓時面面相覷,他們忐忑不安的等了這么久,卻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結果,一時間都有些傻眼。大尹直接回家養(yǎng)病去了,他們這些僚屬又該怎么辦,還被關在別館中的那兩個紈绔怎么辦?
好在裴寬交待完孟溫禮的情況后,接下來又開口說道:“孟大尹入言廨內所納刑事尚未訴明,因知此事牽涉重大,刑部盧尚書著某入此細問究竟。請問涉案諸員如今安在?”
眾人正愁不知該要如何處置此事,聽到裴寬主動言及,當即便連忙將裴寬向別館引去,希望其人索性直接將兩人引去都省盤問。
不過裴寬只是受命來詢問案情,卻并沒有押引案犯的權力。
他先來到張岱所在的房間中,自報家門之后便又向張岱說道:“盧尚書因覽卷宗尚有未盡翔實之處,故著某至此來問。請問張郎,何以斷言惠文山池園是為王太子仆使人所焚?”
“此事我并不確知,因為當時王太子仆引眾入宅,我家人慌亂不安……”
張岱一邊回答著裴寬的盤問,一邊打量其人。
這裴寬也是開元年間一位名臣,因其資歷深厚且聲望頗高而被李林甫視作競爭對手并屢屢加以陷害,甚至被逼得想要出家為僧以免再遭受政治傾軋。
同時裴寬的夫人還與之前的韋堅同宗,不過關系也并不親密,所以裴寬也并未因此而對張岱心懷成見、報以冷眼,只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逐一詢問卷宗中描述不夠清楚的事情,并且認真的記錄下來。
因為裴寬的到來,張岱也知道這件事竟被孟溫禮給捅到了刑部去,也不由得感嘆這些朝士們一個兩個都是人精,眼見不能將事情推脫出去,那就索性搞得更大、把水攪渾。
裴寬言中所謂盧尚書,乃是如今的刑部尚書盧從愿。去年年中,原刑部尚書韋抗病逝,工部尚書盧從愿繼任為刑部尚書。
盧從愿這個人很有意思,尤其是在后世一些相關的學術議論當中。
盧從愿曾擔任校京官考使,御史中丞宇文融因括田戶功而被本司評為上下考,但盧從愿卻并不認可,不肯給予上等的考評,由是結怨宇文融。
之后宇文融密奏盧從愿廣占良田,從而使皇帝對之心生不喜,乃至于日后挑選大臣出任宰相時,有人推薦盧從愿,都被皇帝以盧從愿不廉而拒用。
正因為這相關事跡,在后世“文學與吏治”的羅織學中,盧從愿往往被一些人歸為文學一派,反對并打壓括田括戶的宇文融,并且自己廣占良田,簡直要素拉滿,宇文融就是來刨他們根的!
但實際上,從這種觀點定義而言,盧從愿恰恰是吏治派,而且是比宇文融還要根正苗紅的吏治派!
首先盧從愿在姚崇執(zhí)政時期長期擔任吏部侍郎并主持典選,一個宰相、或者說權相,人事權必須要緊緊抓在手上。
就像張說擔任中書令時,他便與擔任吏部尚書、同時也是裴寬堂兄的裴漼相交莫逆。張說被罷相之后不久,裴漼隨即被免。
盧從愿主持典選長達六年時間,完全覆蓋了姚崇四年的執(zhí)政期。而姚崇的政治盟友、被稱為伴食宰相的盧懷慎,更是在臨終遺表中上表稱薦盧從愿等人。
所謂的吏治派以姚崇為宗,而盧從愿長期都是姚派的中堅力量,并且與張說之間頗為不合。
開元十一年,張說拜中書令,第一時間便將時任中書侍郎的盧從愿踢出中書省、甚至踢出長安朝堂,以工部尚書領東都留守,彼此成見深到難以同署共事。
張說的執(zhí)政期內,盧從愿基本都是被投閑置散。但即便如此,因為盧從愿與宇文融之間有矛盾,所以仍然被一些人歸納為所謂的文學派,由此也可見這種觀點之扯淡。
如果再繼續(xù)牽強附會下去,可能連姚崇都要被開除吏治派,唯李林甫為正宗了,因為畢竟姚崇還應制舉出身、且以文華著名,但李林甫卻是純門蔭以進。
總之,時任刑部尚書的盧從愿既跟張說關系不睦,還和宇文融一派有仇。但是現在,三方卻因為這一樁案事串聯起來,需要一同承擔來自北衙王毛仲的壓力,這就讓情況變得十分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