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子最靠里的位置,緊挨著他們那個寶貝疙瘩兒子代學軍的碗邊,赫然擺著個巴掌大的粗陶碟子,里面可憐巴巴地躺著幾塊指甲蓋大小的雞肉丁。
那點僅存的“肉腥”,被精心地圈在了代學軍的勢力范圍。
王桂芬放好碗,直起腰,正對上代蘭亭的目光。
重重地“哼”出一聲,白眼幾乎翻到了天靈蓋,扭身就一屁股重重地坐到了炕沿上,那動靜震得炕桌上的煤油燈火苗都跟著晃了晃。
李紅梅已經(jīng)手腳麻利地脫了鞋,率先盤腿坐上了熱炕頭。
她渾濁的老眼飛快地在代蘭亭和王秀英之間溜了一圈,最后落在王秀英臉上,幾不可察地使了個眼色,下巴朝代蘭亭的方向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
隨即,那張老臉又堆起那種讓人膩味的假笑,聲音拔高了幾個調(diào)門,帶著一種刻意的熱情:
“蘭蘭!快,脫鞋上炕!就坐奶旁邊兒!”她拍著身邊的炕席,又轉(zhuǎn)頭對著王桂芬,催促道:“桂芬啊,還愣著干啥?趕緊給蘭蘭盛飯?。『⒆永哿艘惶炝?!”
代蘭亭依言脫鞋上炕,卻沒挨著她坐,只盤腿坐在了炕桌最靠邊的位置,幾個人都沒說話,堂屋里一時之間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
李紅梅眼睛撇撇代蘭亭,清清嗓子:“蘭蘭啊,你三嬸做的這個燉白菜好吃吧?多吃點,你三嬸特地給你做的?!?/p>
代蘭亭抿了一口剛剛?cè)龐鹗┥岚闳拥剿媲暗哪窍阉陌撞藥妥訙?,沒接李紅梅的茬。
李紅梅沒聽到代蘭亭回話也不急,自顧自地接著說:“蘭蘭,今兒個雞湯給李知青送去了沒?那可是你三嬸特意省出來、熬的濃濃的好湯!”
王桂芬臭著一張臉,眼珠子恨不得把代蘭亭瞪死:
“呸!也不知道是哪個小賤人讓外人把剩下的雞湯舀走,胳膊肘往外拐的!自家人還沒喝幾口呢……”
李紅梅重重地在王桂芬身上拍了一下:“說那些沒用的干什么!我還沒說完呢!”
三角眼里眼珠一轉(zhuǎn),李紅梅又笑著對代蘭亭開口:
“人家李良均同志可是救了你命的恩人!城里來的知青,有文化,懂禮數(shù),模樣又周正……”
頓了頓,觀察著代蘭亭的臉色,見她毫無波瀾,便直接敞開了說,聲音都帶著蠱惑:
“奶看啊,這就是天定的緣分!你年紀也不小了,今年都17了!該尋摸人家了。這救命之恩,以身相許最是應(yīng)當!趕明兒奶豁出這張老臉,去探探李知青的口風。他家是城里的,條件好,這彩禮嘛……”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比畫了一下:
“怎么也得一百六十塊才配得上我孫女!到時候奶給你置辦兩床厚實的新棉被,風風光光……”
一邊的王桂芬和代有福僵硬的臉色聽著都不由自主地緩和了,兩個人眼神不約而同地流露出讓人作嘔的貪婪。
碗被代蘭亭不輕不重地扔在桌上,發(fā)出‘砰’的一聲響。
微不可查的嘆口氣,代蘭亭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眼神冷得凍人:
“呵……您這算盤珠子再盤幾下,那算盤珠子得崩到全村人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