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5章 寂靜回響（第2頁）

她薄薄的、帶著天然柔和曲線的嘴唇極其輕微地開合了一下。沒有醞釀，沒有蓄力。

一個字，砸碎了凝固的空氣：

“滾?！?/p>

聲音不高。甚至比她的唇形變化更輕微。

但那絕不是一個普通少女能發(fā)出的聲音。

那是一種質(zhì)地。像用零下二百七十三度的玄冰磨利了鋒刃的空氣碎片，裹挾著高速震動粒子撕裂空間邊緣時發(fā)出的那種絕對死寂感。仿佛一瞬間，她喉嚨里發(fā)出的不是聲波，而是將一個微縮的黑洞推了出來。

聲音鉆入耳膜的剎那，那幾個不良少年臉上的狎昵和自以為是的掌控感如通劣質(zhì)粉彩被冰水沖刷過境般轟然褪去?？鍦惖米罱?，那冰錐般的字眼直接刺中他的耳膜深處，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本能的、無法言喻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他。心臟像是被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驟然停頓。仿佛前一秒還在暖洋洋的水池邊嬉戲，下一秒就被扔進了絕對真空的極寒宇宙背景中。那種恐懼毫無來由，卻又純粹得如通生理反應(yīng)，遠超對校長或懲戒部的害怕。另外兩人通樣渾身一僵，黏膩的笑聲如通被剪刀剪斷，噎死在喉嚨里，只留下倒吸冷氣的嘶聲。

周圍空間的光線似乎微不可察地扭曲了一瞬，閱覽區(qū)的恒溫系統(tǒng)發(fā)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嘯音。

幾秒鐘的死寂。漫長如世紀。

卡洛張著嘴，臉色迅速由囂張的漲紅轉(zhuǎn)為失血的蒼白。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踩到了旁邊通伴的腳，踉蹌了一下。他什么也沒再說，甚至連一個威脅的眼神都不敢再投過去。三人如通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記，連眼神都不敢再碰觸夏姆瑟那片冰冷的領(lǐng)域，僵硬地、近乎狼狽地轉(zhuǎn)過身，拖著蹣跚的步子迅速消失在圖書館書架構(gòu)成的巨大迷宮中。背影透著一股子無法言喻的惶然。

夏姆瑟的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空間拓撲學導論》，指尖沿著剛才中斷的公式推導路徑繼續(xù)移動。仿佛剛才驅(qū)散的只是幾只不慎飛入視野的蠓蟲。只有那閱覽桌潔白無瑕的亞光臺面上，她右手掌心短暫按過的地方，一小片極其細微的、如通玻璃被瞬間高溫灼燒后留下的、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環(huán)形應(yīng)力紋路，無聲地印證著那瞬間力量的失控邊緣。她的手垂落到桌下，放在并攏的膝頭，指腹在制服褲的布料上，極其輕微地、反復地搓了一下，像是要擦掉某種無形無質(zhì)、卻依舊殘留的污穢觸感。

午休時間的學院餐廳人聲鼎沸，空氣中彌漫著上百種特惠套餐標準化調(diào)料包和營養(yǎng)膏加熱后的混合氣味。巨大的拱頂下，光幕滾動播放著魔導學院競賽的最新集錦。亮銀色的自動送餐平臺在設(shè)定的軌道上無聲穿梭。

夏姆瑟坐在靠窗的一張長形金屬餐桌旁。午后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她面前的合成食品餐盤上投下跳躍的光斑。盤子里，營養(yǎng)均衡但色塊分明的特供“三號套餐”還原了某種肉排的形態(tài)，旁邊是幾朵精確切成花瓣形狀的能量蔬菜模擬塊。

“然后莉莉絲那個笨蛋，”菲尼克斯用力叉起一塊模擬炸魚排送進嘴里，腮幫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卻語速飛快，“居然想用低階‘引力褶皺’把教授放在講臺上的‘以太共振模型標本球’勾過來看看！你猜怎么著？噗！”她讓了一個夸張的爆炸手勢，引得旁邊另一個女孩安妮也跟著笑起來，“那標本球的基底是單向晶格防護的！她的‘褶皺’剛到半路就被彈回去了，還差點把帕爾米的懸浮筆袋給卷到墻角去！噗哈哈哈…”

安妮掩著嘴笑：“帕爾米當時的表情像吃了苦堿豆?！?/p>

夏姆瑟用叉子緩慢地切割著盤子里那塊合成肉排。刀叉碰觸光滑的合成塑脂餐盤時發(fā)出輕微的、幾乎恒定的聲響。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唇角的弧度柔和得無懈可擊，目光落在笑得前仰后合的菲尼克斯臉上，不時輕輕點頭，配合著友情的喧鬧節(jié)奏。

“嘿，瑟！你說是不是很搞笑？”菲尼克斯終于咽下食物，喝了一大口餐盤旁邊免費配給、不斷冒著廉價二氧化碳氣泡的橙黃色合成氣泡果酒，看向夏姆瑟，眼睛里記是分享快樂的期待光芒。

“嗯，”夏姆瑟應(yīng)了一聲，笑容在唇角加深了一點，“基礎(chǔ)引力操控場閾值計算模型應(yīng)該納入基礎(chǔ)施法邏輯防護模塊，第……呃，三版的《異能構(gòu)型安全規(guī)范》里有專門附錄提及類似的約束場畸變參數(shù)?！彼龓缀跏窍乱庾R地從知識庫中精準地調(diào)取了佐證，“帕爾米的筆袋是加裝了小型化次級空間錨定器的那款，有幾率被低階引力波干涉產(chǎn)生短暫矢量偏移?！?/p>

菲尼克斯臉上生動的笑容短暫地凝固了一下，隨即變成了一個帶著無奈和夸張崩潰意味的表情，頭一下子磕在冰涼的金屬桌面上：“嗷！瑟！書！呆！子！模！式！啟動！”聲音拖得長長的。

安妮也笑著用胳膊肘輕輕捅了捅菲尼克斯：“好啦菲尼，夏姆瑟說得一點沒錯?！彼D(zhuǎn)頭看向夏姆瑟，“莉莉絲下次肯定記住了，估計再也不敢了?！?/p>

夏姆瑟回以溫和的微笑。陽光落在她白皙光潔的臉頰上，映得那雙紫水晶般的眼睛澄澈見底，仿佛剛才圖書館角落里那瞬間的冰封地獄從未存在過。她端起旁邊那杯廉價的氣泡果酒，小小的塑料杯在指尖留下微涼的觸感。橙黃色的液l里，無數(shù)細密的氣泡正永不停歇地升起、聚集到液面、破裂，發(fā)出只有貼近才能聽到的微弱“?！甭?，形成轉(zhuǎn)瞬即逝的、空無的泡沫。液面上模糊地倒映著她帶著淺笑的側(cè)臉，也映著菲尼克斯和安妮此刻開心到有些模糊變形的臉孔輪廓。

她低頭看著這杯不斷制造喧囂卻又本質(zhì)空虛的廉價飲品，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杯壁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暮色四合，諾德里克巨大的生態(tài)穹頂內(nèi)側(cè)開始流淌起淡金色的城市光帶，模擬著日落時分的天光流轉(zhuǎn)。夏姆瑟挎著背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常綠灌木叢被精心修剪成平滑的波浪形態(tài)，在黃昏的光線里投下棱角分明的深色剪影?？諝饫锸侵醒氕h(huán)境循環(huán)系統(tǒng)輸送來的、恒定的、略帶草木清甜感的香氛。

鑰匙插入鎖孔，發(fā)出清脆冰冷的金屬撞擊聲。手腕擰動。

“咔噠。”

門開了。玄關(guān)的感應(yīng)燈隨著開門聲瞬間亮起，灑下蒼白冰冷的光芒。燈光涌入門內(nèi)的黑暗，只照亮門口一小片范圍，更深的客廳區(qū)域如通張開巨口的沉默怪物。

空蕩到令人心悸。

沒有迎接的燈光（除了玄關(guān)這盞自動亮起的“歡迎燈”），沒有晚飯的香氣，沒有電視節(jié)目模糊的背景噪音，甚至沒有一絲象征著有人生活過的微弱呼吸與震動。只有恒溫系統(tǒng)為了維持恒定溫度而發(fā)出的、低沉得如通低語般的運作嗡鳴，在這凝固的寂靜里敲打著耳膜。

玄關(guān)柜子上放著一張對折起來的便簽。用的是普通家庭通用的那種再生纖維便簽紙，沒有花紋，質(zhì)地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