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章文瑜想象中的相反,魯氏并沒有提出直接的反對意見,而只是叫了個忠厚家仆去打探杜稜的家世為人。
事實上,她對這樁婚事比章家父子想象的要熱忱許多,甚至樂見其成地想要促進這樁文武通婚。
原因無他,章文瑛今年16歲了。
即便在普遍晚婚的當下,16歲的士族少女也很少有未曾訂婚的。
在章碣中進士歸來之前,章家并非沒有為鰥夫?qū)ふ依m(xù)弦的媒人上門,然而都被心疼女兒的魯氏和對孫女期待甚高、準備待價而沽的章孝標給拒絕了。
一來二去,章文瑛便拖到了花信之年。
她自己猶自未覺,愛女心切的魯氏卻急得團團轉(zhuǎn)。
好不容易有個年歲相仿的青年郎君前來求娶,她如今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yī),起碼不能讓女兒落個大齡剩女的名聲。
章文瑛本人倒是沒有什么太大的看法,晚唐時期民風還算開放,小夫妻過不下去和離回娘家然后啃老啃哥哥啃侄子不是什么新鮮事。
她只關(guān)注兩個問題。
“他有庶子或者妾室嗎?”實在是唐朝,別說婚前納妾,連家中的婢女給男主人生個孩子都不算什么事。
也就章碣幼時讀書,覺得君子應克己復禮,從此給自家訂了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規(guī)矩,章家后院才算清凈。
遠的不說,祖父年輕時的風流韻事章文瑛就從父親奶娘口中聽得不少。
魯氏皺了皺眉頭,章文瑛知道對方又要以女誡來訓斥自己,趕忙腳底抹油溜了。
對于章文瑛的婚事,她的兩個手帕交——姐姐和嫂子都不同程度地表示了擔憂。
相比起楊柔之對于嫁入武人家族的擔憂,章文瑯的擔憂則是基于自身的際遇。
當她說著說著便開始忍不住啜泣之時,章文瑛才知道姐姐往來信件中從來沒有寫到過的,丈夫族人對她的苛待與蹉磨,以及,隱在這一切背后的那個冷漠忽視的丈夫。
“真是豈有此理!”章文瑛忍不住憤憤不平:“姐夫父母雙亡后都是我們家養(yǎng)大的,連婚事都是我們家操辦的,他怎么能坐視叔伯虐待你。
”章文瑯凄涼一笑:“若是為了我忤逆他的叔伯,他就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了,你姐夫那人最重視聲名,如今借著求醫(yī)的名頭帶我回來省親已是克服重重阻力,我又怎能要求他更多?”旁邊的春柳義憤填膺:“大娘當年不計較郎君家貧,毅然遵守婚約嫁給他,而那些叔伯卻侵吞他家產(chǎn),到底誰才是不義?”“好了!”章文瑛打斷了小侍女的話,嘆息一聲:“有些社會上的規(guī)矩,總是能被那些奸詐之人利用來對付人的。
”她轉(zhuǎn)頭對姐姐說:“阿姊如今困境未必沒有破解之法。
”連楊柔之聽聞此言眼睛都亮了起來:“三娘子你一向鬼點子多,快告訴我們該怎么辦?”章文瑛抿唇一笑:“他們拿倫理道德來施壓阿姐,阿姐自然也可以用倫理道德反擊回去。
別忘了我們幼時讀《列女傳》,多少孝女侍奉父母受到世人和朝廷稱贊表彰。
”章文瑯也是個聰明人,當即一拍大腿:“父親如今準備開辦書院,我這個做女兒的怎能不侍奉身側(cè),以全孝心?”兩人議定,轉(zhuǎn)身便告知了父母。
章碣對女兒在夫家的際遇也十分痛心,當下便表示即便女婿病好回去,女兒和外孫也一定要留在自己身邊照顧。
“父親準備開辦書院并在孤山講學的風聲已放了出去,最近好幾個和我交好的士人想要向我打探求學。
”在一家人的其樂融融之際,章文瑜開口說起了正事:“敢問父親,講學是教授《五經(jīng)》還是自己的學說?”章碣和章文瑛父女倆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地笑了起來。
章碣信心滿滿地說:“都不是,我自己從司馬公的《史記》講起,講到陳壽的《三國志》結(jié)束。
”旁邊魯氏吐槽道:“瑛丫頭這兩天都壓著她爹在寫那個什么,什么學社雞?”章文瑛抿嘴笑道:“教學設(shè)計。
”她大大方方將自己的《論語》的設(shè)計拿出來給家里人展示,“父親講學史傳,論理應該是《左傳》和《春秋》。
然而先秦對于世人而言太過晦澀,不如漢朝故事來得親切,從《史記》《漢書》開始講學要友好許多。
小女不才,又想為父分憂,只能班門弄斧,給一群書生講學《論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