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是裴夫人哄著神志不清的裴香君跟著跨出門檻,裴夫人眼含熱淚,一身布衣倒襯的臃腫的身形清減了一些。
裴香君的頭發(fā)亂了,是被官兵摘去首飾時,與人爭搶推搡了一番,這會兒眼角還掛著淚痕,臉上卻是明媚燦爛的笑。
她仰頭看著王府外的天空,又高又遠,傻笑起來,小跑著往前去,腳步越過了裴世昭。
“哈哈哈?!迸嵯憔_心地笑著。
她瘋了傻了,毫無抄家落魄的傷心,只有對重獲自由的歡喜,朝著夠不到的天邊走去,越跑越快,笑聲越來越響。
裴世昭和裴夫人滿臉愁苦的追著她,一家三口穿過看熱鬧的人群,消失在街角。
若他們能醒悟,未嘗不能活出新生。
沈姝云感慨家族的興衰沒落,人生的跌宕起伏,拿著令牌進了府門,借著景延的勢,像模像樣的接管了徐康抄來的家財,繼續(xù)采買第二批軍需。
七天后,三批軍需都陸續(xù)送往并州,沈姝云與芳琴告別,自己跟隨開拔的五萬人馬來到了并州與南州交界的蘭城。
馬車停在落腳處,撩開門簾,門前等待她的竟是數(shù)年不見的舊人。
婦人身著藏藍色綢緞衣衫,見下來的人是她,木然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是你?”
“徐小姐?”沈姝云也很驚訝,抬頭看了一眼,這的確是縣丞所說的安置之所,疑惑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徐婉寧等她下來,邀她一同往宅子里去,“我是隨夫君一同來的,他與靖安王共事,此刻二人同在軍中,聽聞靖安王的家眷今日到蘭城,夫君囑咐我來接人,好生照顧著。”
說罷,眼神往她身上打量一圈,“難道……靖安王的家眷,便是你?”
沈姝云呼吸一緊,不自然的端起雙臂,學著她的端莊面貌,做起儀態(tài)來,點了點頭。
不等對方多問,她反問:“當年分別,你不是說你要嫁去青州?你夫君是做什么的,怎么也到了這地方?這里可不太平。”
徐婉寧吸了口氣,回頭屏退跟隨在身邊的侍女,“你們先下去吧,我與故交說會兒話。”
“是?!笔膛Ь赐讼隆?/p>
徐婉寧帶她進到一間偏廳,才憂愁道:“我如今的夫君是晉王,裴珩?!?/p>
“你嫁給了晉王?!”沈姝云更加驚訝,可又覺得奇怪,“那你豈不是晉王妃?晉王怎么不留你在府中主持中饋,要帶你到這戰(zhàn)場上來?”
徐婉寧咬了咬唇,羞愧地偏過身去,“我哪里是王妃,不過是王府里的侍妾,連側(cè)妃都夠不上……”
沈姝云茫然,“怎么會這樣?”
原本滿身書香的嫻靜小姐,如今滿臉愁容,與往年的侯夫人竟有幾分相似的神情。
在徐婉寧的敘述中,才知道她當年嫁了青州的一個世家子弟,后晉王起兵吞并了青州境內(nèi)的兵馬勢力,她的夫家被晉王借故抄了,家產(chǎn)充公,她因入了晉王的眼,被夫家獻給晉王做妾,才換回一家老小的命。
得知她的遭遇,沈姝云想起了自己的前世,看了門窗外無人偷聽,才小聲同她說:“晉王若待你不好,我可以想辦法救你出去,從此天高海闊,不必再受此屈辱?!?/p>
聞言,徐婉寧驚慌的睜大眼,隨即陷入沉思,片刻后,搖了搖頭。
“多謝你的好意,只是我在晉王身邊,好歹能得他庇護,對娘家兄弟多少是個助力。若離了他,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靠什么生活呢?”
“你會讀書認字,若不嫌棄,我名下有幾份生意,你可以去我鋪子里幫忙?!鄙蜴蒲赞o懇切,是真心想幫她重獲自由。
可徐婉寧還是搖頭,“沈姑娘,我與你不一樣,你打小在市井里長起來,接人待物與我這種深宅里的閨秀不同,這世間于你而言處處是生機,在我看來卻處處是危險。”
她垂著一雙眼眸,黯淡無光。
“我從小便被教導,在家從父,嫁人從夫,讀書識字不過是閑暇時消遣……雖說呆在晉王身邊,身份低了些,但王府門楣高,我又是二嫁,做侍妾也不算是委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