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偏殿一角,此刻不像儲君書房,倒更像個雜亂的手工作坊。
桌上,地上散亂地堆著各式瓷土樣本,釉料小罐,以及幾十件燒制出來的瓷瓶瓷碗坯胎。
有的潔白細(xì)膩,有的卻泛著灰黃。
有的釉面光潤如玉,更多的則是布滿裂紋,色澤斑駁,或干脆扭曲變形,如同怪異的雕塑。
李承乾挽著袖子,袍角沾了些許泥灰,眉頭擰成一個結(jié),正拿起一個剛出窯不久,釉色還算勻凈,但底部卻有一道明顯縮釉裂紋的白瓷碗,重重地嘆了口氣,將其丟回桌上,發(fā)出“當(dāng)啷”一聲脆響。
“又是不行!”他語氣煩躁,帶著幾分挫敗,“胎土是選了又選的邢州上等土,釉料配方也是請教了將作監(jiān)的老匠人反復(fù)調(diào)整的,火候更是盯著窯工寸步不離地守了三日!”
“為何還是這般不堪?十窯里能出一兩件完好的就算走運了!”
馬周站在一旁,手中拿著記錄燒造過程的冊子,也是面色凝重:“殿下息怒。瓷器之道,本就精深微妙,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或許是水土略有不服,或許是窯溫控制仍有瑕疵,需得耐心反復(fù)嘗試?!?/p>
“耐心?孤哪有那么多耐心!”李承乾有些焦躁地踱步,“國庫雖因抄沒充實了些,但邊關(guān)用度日增,父皇又意在民生,處處都要錢!”
“孤本想借此新瓷之利,另開一條財源,也好讓朝野看看,寒門子弟不僅能做官,更能做實事!”
“可如今……”他指著那堆“殘次品”,“投入這許多人力物力,就得出這些玩意?豈不徒惹人笑話!”
尤其令他憋悶的是,消息不知怎的傳了出去。
市面上已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什么“太子爺異想天開,瓷器豈是那么容易做的?”
“寒門學(xué)子讀讀書還行,玩泥巴?”
“還得看祖?zhèn)鞯氖炙?!?/p>
甚至有幾家與舊世家關(guān)聯(lián)頗深的瓷器行,暗中放話,嘲笑東宮工坊“眼高手低”,“不懂老祖宗傳下來的秘方精髓”。
更可氣的是,竟真有人暗中接觸東宮工坊里那幾個手藝最好的寒門匠人,許以重金,想把他們挖走。
雖被嚴(yán)詞拒絕,但這挖墻腳的舉動,無疑是在火上澆油。
李承乾胸口堵著一股惡氣,吐不出又咽不下。
他揮揮手讓馬周和匠人們先退下,獨自對著那堆瓷片發(fā)愣。
挫敗感和外界的壓力讓他倍感疲憊,甚至產(chǎn)生了一絲動搖: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急于求成了?
沉吟良久,他猛地站起身:“備馬!去龍首原!”
山莊里,趙牧正挽著袖子,在一棵老梅樹下?lián)v鼓著什么。
走近一看,竟是在用一套小巧的石磨,慢悠悠地磨著幾種不同的豆子,旁邊還放著糯米,芝麻等物,像是在準(zhǔn)備什么點心餡料。
阿依娜在一旁幫著篩粉,云袖則好奇地看著。
李承乾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來,看到這副悠閑景象,不由得一滯,滿腹的焦躁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趙牧頭也沒抬,依舊不緊不慢地推著石磨:“喲,太子殿下這是剛從泥坑里打滾回來?臉色可不怎么好看?!?/p>
李承乾苦笑一聲,也顧不得形象了,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石凳上,將新瓷遇到的困境和外面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倒豆子般說了一遍,末了懊惱道:“……趙兄,你前些日子不是為了讓那些世家之人轉(zhuǎn)移視線,讓孤搞搞別的混淆視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