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9章（第1頁）

江世昌舍不下你，哭得幾乎背過氣去，他娘在窗下勸了許久，許是那句“恨你入骨”說動了他，他罷了手，開門出去，讓他娘牽回了東廂房。

轉(zhuǎn)天，江世昌的娘就編了個由頭，將你與老夫婦送往降山鄉(xiāng)邑，她親自陪送，就為斷他相思門路，當真是霹靂手段。

你要走了，此生未必能有再見的時候，他既得不到你，那送一程總可以吧，誰知竟連送都不讓送。真不讓送，那也該送到家門口，周全了禮數(shù)不是嗎？江世昌的娘看自家兒子那副魔怔的樣兒，深深嘆氣，見他不由自主地還想跟去，便攔下他，對他說：世昌，你還不明白么？甚美必有甚惡，咱們?nèi)遣黄疬@樣惡風波，你不必送了，回去生藥鋪子里看店！

江世昌垂首不語，黯然目送，長慟不休。

你還不知道昨夜里那次擦身而過的險情，只聽說老夫婦倆住不慣縣邑，想往更加清凈些的鄉(xiāng)邑走，為著看顧二老，干脆讓你也跟過去。你有些懵懂的開心，若是比較起來，你其實更愿意往人煙少處走，少些與人交道，也少些與人齟齬。還有江世昌那時不時冒出來的瘋話，也讓你難以招架，略又略不過去，裝聾作啞也行不通，你都想好要另賃屋舍居停了，誰想得了老天爺照拂，居然讓你隨了老夫婦倆去往鄉(xiāng)邑，這就脫開了身了，謝天謝地！

至于大年初一就出門往外走這件事有多么不同尋常，你從未想過。老夫婦多少知道一些內(nèi)情，憑著多年混出來的人情世故，他們猜出了一個大概。對于自家嫂子這樣倉促且不合禮數(shù)的安排，他們不發(fā)一言。老妯娌倆坐在牛車內(nèi)，老翁與你坐在車轅上，因是年節(jié)間，又還未到走親眷的時候，鄉(xiāng)間道路上少有人跡，只你們這一架牛車緩緩而行，老的們都是心事，各自沉默不語，你本就不是多話的人，此時坐在車轅上，有些好奇地四處張望。除了逃戰(zhàn)禍或是出外診，你鮮少像這樣全無心事掛心頭的外游。那時戰(zhàn)禍還未波及降山這頭，鄉(xiāng)野間雖則是冬末春初，一陽復始，積雪未化，草木未萌，你仍覺得這灰白相間的景色好看。許是心境不同了吧。

你們顛簸了一天，傍晚時分，總算到了這個名叫栗園的小村落。這處村落僅只四十來戶人家，都姓栗，老夫婦倆的親嫂也姓栗，這是她本家。江家當年之所以會往降山走，就是因為她本家在此處，報與官府時，遷來的緣由說的也是投親。江家初來之時，虧得有這處小村落腳，靠著親朋接濟，熬過了最難的一段時光，后來江家家長靠著自家識藥看診的本事，漸漸在這一帶做出了名氣，有了一些余錢，但要到縣邑開生藥鋪子，這點余錢是遠遠不夠的。只有他們自個兒才知道，家里是如何一夜發(fā)富——江家家長某次出外診回來，月黑風高之時救了一位傷了腿的老丈，背回家中養(yǎng)了個把月，養(yǎng)好了傷，老丈家里來人把他接走，走前千恩萬謝，還留下二十來個馬蹄金作謝儀。江家家長驚壞了，萬不敢收，老丈只說金子來路干凈，讓他放心收下，上縣邑開個生藥鋪子，往后營生就不必愁了。之后江家果然在縣邑開起了一個門臉兒挺大的生藥鋪子，也果然不再為生計發(fā)愁，只不過江家家長在鋪子開起來之后不久就病故了，那時江世昌不過五歲，這鋪子能夠支撐下去且還有生發(fā)，全仗江栗氏勉力支撐。鋪子生意有起色時，她又在降山周邊幾個縣邑都置下田產(chǎn)，且雇了人專門打理，栗園這處不算大，但勝在“全”：有田莊，有屋舍，也有做雜事的人手，且鄉(xiāng)黨之間，說話方便，她那入了魔怔的癡兒子若是還未斷念，想要跟到這處來，自會有人告知她。

在江栗氏看來，將你們?nèi)怂偷酱颂幇仓茫菜闶侨手亮x盡了。就當把麻煩提前裹起來養(yǎng)著吧。

寄人籬下，面色總是會看的，老夫婦倆許是明白自家已經(jīng)成了那個“麻煩”，這還不算，還要帶一個更大的“麻煩”過來，給清凈了許久的江栗氏惹麻煩。這么一想，他們面有愧色，便就小心翼翼地道謝，慌得江栗氏連連討?zhàn)垼谡f都是一家人，何以如此見外？又說實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到初八日，世昌結親，新人進門，還要請叔嬸回去喝杯喜酒，讓新人給叔嬸磕頭。初一送你們出門，初八就把一應禮節(jié)過完，迎新婦入門了，這還不叫快刀斬亂麻么。

當時三個老的在說話，你覺得自家一個外人，不好在旁聽著，就幫著安置車上行李。江栗氏見你進了場院，估摸著你聽不見他們說話了，才流著淚朝老夫婦倆拜下，遮遮掩掩地道出那樁不成體統(tǒng)的事體，復又問他倆：都是做人爹娘的，換做二位，能放著不管么？老夫婦倆讓她這大禮唬了一大跳，慌忙扶起她，心內(nèi)百味交陳，不知該從何勸解。老嫗陪她默默掉淚，猶豫半晌，口內(nèi)勉強勸道：世昌是個好孩子，多得人意呢……嫂子勿要煩愁，想來他只是年歲大了，通了人事，待新婦進門，兩廂綢繆，也就好了。江栗氏捉住她手，猶如捉住一段浮木，緊緊的，且說且哭：若真是這般就好了，只怕他這毛病是胎里帶來的，看定一個，念念不忘，連天倫也不要了！老翁長嘆一氣，壓低了嗓門說道：罷了，這事算是我們?nèi)浅鰜淼?，只要我們兩個老不死的還活一日，便就看定他一日，決不許他上門往來！說到此處，他一蹙眉，又添了一句：這樣事體，還是講究有來有往的，依我看，柳橋這孩子并無那樣心思，單板拍不響，獨弦不成調(diào)，任世昌怎樣，只要他不應，也就成不得事。此事嫂子不必過慮，免得傷身。江栗氏定神收淚，應道：叔嬸說的是，那這邊一應事體，便就有勞了。因初八日要迎新人進門，時日著緊，明日便要走回程，還望叔嬸體恤包涵，待初六日再來迎二位回去喝世昌的喜酒。說到此處，他們見你出來，便都停嘴不談，三人慢慢迎上去，和你一同走進場院。"，"chapter_tit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