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驚魂未定,那兩撥救你的人為著你回哪處,又爭了起來。你聽了幾句話,聽出了一點關(guān)竅,原來其中一撥人是胭脂派來護你的,另一撥是但生放的暗樁子,專事暗里盯梢,總要探你見了何人,說了何事,你要是敢動遁走的心思,這撥人即刻便會現(xiàn)身將你攔下。
兩邊正吵得熱鬧,街面上馳過一隊人馬,為首一人將你攔腰搶過,縱馬便走。你又吃一嚇,一聲驚叫被那人吃去,他將你裹進懷中,緊緊捂住,不讓你掙動。
來人卻是但生,他剛從官宴當(dāng)中辭出,來不及更換常服,此時一身錦衣貂裘,正是官面上的穿法。
他問你:方才這遭,你又是從何處招惹的因果?今夜你可要與我細(xì)說明白,不然斷不能輕饒過你!
深冬天寒,他策馬飛馳,陣陣寒風(fēng)劈面而來,吹得你打抖,他又將你裹緊了些,附耳對你說道:今夜我們不回河房了,去冶城道院。
去冶城道院么?那是不是可以見到娘親了?
自九月初八日一別,你已有將近仨月未曾得見自家親娘了,跟他之前不敢來,怕他等在此處糾纏,跟他之后他不放你來,說是怕你行不得遠(yuǎn)路,其實就是那“醋癖”在作怪,他不想看你與任何人熱談,哪怕是你親娘也一般。
此時天色將晚,他不知為何又有心專程帶你去趟冶城道院了。不論他存何想,你心中都有些小歡欣——總算可以見一見自家的娘了!
你們進得冶城道院時,你娘正在吃夜飯,道院住持陪著用飯,間或說些果報見聞,與你娘解悶。道童從前院過來,稟道舒公子攜一位善人同來,說是要見居士。
你娘納罕道:我不曾認(rèn)得什么舒公子,想是認(rèn)錯人了吧?
住持笑道:居士有所不知,這處道院,正是舒公子捐資修造,居士在此處的一應(yīng)開支,也都記在公子賬上。兩邊雖則沒見過,但此時得見,也是緣分,居士還請寬坐,貧道去將他們接引進來。
你娘聽說這段時日的盤費皆是此人所出,心中不免忐忑,不知此人此時到來,所為何事。
直至她看到了你,你喚她一聲“阿娘”,便就鼻酸得開不得言。
將近仨月未見,你娘見了你,如獲至寶,緊趕著上前將你摟入懷中,就如兒時那般。
兩邊敘過寒溫,這才想起旁邊還晾著一位舒公子。
道院住持從旁引見,說了許多好話,說得你娘對他感激涕零。他也挺能應(yīng)酬,雖然話不多,但句句都說在你娘心坎兒上。說起相見的緣由,也頗在情理——他說他與你已結(jié)成異姓兄弟,雖則早就想來廝見,奈何俗務(wù)纏身,只今夜得閑,于是夤夜前來,想是唐突了。
你娘雖是小家碧玉,臨場卻也不怯,且很有幾分眼力,先是見他高大英武、衣飾華麗,后又見他進退有度,舉止得宜,心里就對這門干親比較滿意。此時聽他說“唐突”了,你娘趕忙接口說道:舒公子平日事忙,今日撥冗前來,當(dāng)真有心。我這孩兒平日里門都少出的,不知怎樣得了公子青眼,也算是兩家一點緣分,若他有做得不到的地方,還請公子多多海涵。
他一笑,掃你一眼,溫聲道:干娘叫我“但生”便好,叫“舒公子”多生分!
這聲“干娘”喊得情真意切,你娘愕然有時,忽然轉(zhuǎn)了過來,也就順勢改了口。
以他這身份,和你這樣寒門小戶結(jié)干親,內(nèi)中是否有隱情,你娘是不會去想的,她待字閨中時頗得父母偏愛,世間苦楚未曾嘗過,待到嫁予你父后,你父對她溫柔體貼,亦不曾讓她吃過苦。她有限的見識,還停留在“桃園三結(jié)義”的戲文里,只道是話說得投契了,兩人便可結(jié)拜義兄弟的。哪里知道世上竟還有這樣帶著風(fēng)月意味的“義兄弟”。
這位心機深沉的“義兄”幾句話便將你娘哄開心了,瞅準(zhǔn)火候讓道院新做些吃的送來,又勸你娘先用夜飯,過不多時,有幾個道童將新做的飯食搬上,你們?nèi)诉叧赃吜摹D愠缘牟欢?,多?shù)時候沉默寡言,你娘為你搛了幾筷子菜,再要搛,他攔了下來:行之近來脾胃稍弱,醫(yī)者過來診過,說是不宜多食,干娘還是不要替他搛菜了。他這份細(xì)意熨帖又賺得你娘不少欣許。
這餐飯吃完,你娘還想留你多說會兒話,你也一心想留下不和他走,未料他三言兩語便將你娘應(yīng)付過去,硬拽著你出了那扇門,轉(zhuǎn)過幾曲回廊,來到九月初八夜你們對聊過的那角小亭。小亭內(nèi)早有道童布置妥帖,臘月間的時令吃食,幾乎都備了一份。冬夜天寒,他倒有心在這兒與你烹茶散閑。
他拉你坐下,說是要燒一壺“蘭雪”送你嘗?!疤m雪”是一味茶飲,要用冶城道院的一眼山泉水來燒,這水也不是打上來便能用,還要再放三天,澄凈之后,無一點水土腥氣了,才堪用。且不說用水,單說燒茶的火候,更有講究,正是急不得慢不得緊不得松不得,燒出一壺好茶頗為不易。這茶原本籍籍無名,近來被一伙兒幫閑的帶熱了起來,盛名之下,不知可還名實相副。他燒茶技藝嫻熟,一點不似他往日做派,似乎他對這類玩風(fēng)弄月的物事天生就帶著一股嫻熟,也不是,只能說是他有心在誰面前玩風(fēng)弄月時,便格外嫻熟,幾乎是不學(xué)而能的。這是數(shù)百年世家養(yǎng)出來的一份閑心思,這閑心思足以讓他在風(fēng)月場中所向披靡。這世上那么些人,他為何獨獨纏著你不肯放?
你看著那壺將要滾沸的茶出神,沒提防他問你一句:今日之事,可有話要與我分說么?","chapter_tit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