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具體一些。”
沈望端起薛淮斟給他的茶,饒有興致地示意。
薛淮道:“老師從一開始就不止想查都水司,但是對方并非您肚子里的蛔蟲,他們不能斷定您想做到哪一步,所以只能靠分析您的舉動來猜測。就拿工部薛尚書來說,他既不能得罪老師,又必須謹慎地提防您?!?/p>
“然后呢?”
“按照常理而言,老師只需要徹查都水司,最后能向陛下復命即可。但是像薛尚書這樣的重臣,他們自認為對您很了解,所以肯定不相信您這次會高高拿起輕輕放下?!?/p>
薛淮頓了一頓,只覺思路逐漸打開,繼而道:“如果薛尚書覺得您會以小博大,那他只有兩個選擇,其一是什么都不做任由我們施展,其二便是直接將更多的人拖下水,用他們來對付查辦處?!?/p>
沈望不置可否,又問道:“那你猜猜今日我與薛部堂談了些什么?”
薛淮沉吟道:“您既然想引蛇出洞,勢必要先引起薛尚書的懷疑,那么最好的策略就是一反常態(tài)。只要您主動向薛尚書示好,營造出一種和諧的氛圍,不再刻意劃清界限,依薛尚書的性格,他定然會覺得您是在麻痹他?!?/p>
這一刻沈望覺得書吏們準備的茶葉滋味很不錯,比起薛明綸視若珍寶的蘭渚玉露強不少。
他放下茶盞,并不掩飾贊賞之色:“那么薛部堂會怎么做?”
薛淮心中豁然開朗,堅定地說道:“薛尚書肯定不會站出來和查辦處打?qū)ε_,他十分懂得明哲保身,多半會禍水東引,就像上次他用我對付顧衡一樣。在不確定對手的真實目的之前,薛尚書更習慣借刀殺人,所以我認為他會搬出那些與工部有利益糾葛的大人物,依靠他們來逼迫老師您主動罷手?!?/p>
“繼續(xù)?!?/p>
“這樣一來,您的目的便直接達成。您原本就沒把都水司當做唯一的目標,薛尚書這樣做可謂正中老師的下懷。只需要稍稍等待,各路勢力相繼踏入這個旋渦里,便是陛下也很難直接平息事態(tài)。”
“很好?!?/p>
沈望對薛淮的悟性很滿意,其實他一直沒有看輕薛淮的聰慧,原先只是因為無法改變薛淮的固執(zhí),因此略微有些失望。
此刻他微笑問道:“最后一個問題,按照你的推斷,我似乎不需要這么麻煩,直接擺明車馬去找工部的麻煩,那些藏在幕后的大人物同樣坐不住,他們一樣會跳出來,所以我何必這般畫蛇添足?”
薛淮也笑了起來,從容道:“老師,您是欽差?!?/p>
沈望故作不解道:“此言何意?”
“您的權(quán)力來自陛下的授予,但是陛下肯定暗示過,這樁案子不宜鬧得滿城風雨。今夏汛情造成南方多地嚴重的損失,一方面是因為天災無情,另一方面則是那些地方的防洪堤壩存在隱患,都水司需要負責,再者陛下也希望能從那些貪官污吏手里拿回本該屬于朝廷的銀錢,以此來填補空虛的國庫?!?/p>
薛淮胸有成竹地給出解答:“您不能大張旗鼓,更不能主動將這把火引向都水司之外的人,因為陛下不喜。倘若您真的這樣做了,即便陛下不會明著責怪,往后肯定不會再讓老師接手類似的職事。”
明亮的燭光中,沈望臉上笑意湛然,頷首道:“這么短的時間里,你能想得這般透徹,著實令我刮目相看?!?/p>
薛淮心中平靜。
雖說他前世沒有走進如今這樣的核心圈子,但是有些事的道理本就相通。
在官場上做事不能一味只想著做事,必須要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影響,尤其是顧及上位者的態(tài)度。
揣摩上意不是褒義詞,可是如果不管不顧橫沖直撞,往往沒有第二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