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和現(xiàn)實當然不能生搬硬套強行貼合,寧珩之不具備霍光得天獨厚的條件,眼前的太子亦非八歲登基二十一歲暴卒的漢昭帝,倘若他能成功登基即位,大燕亦不會出現(xiàn)主少國疑必須仰仗權臣的局面。
但是薛淮的直覺告訴他,太子此問極有可能是在隱射寧珩之。
一念及此,薛淮冷靜又坦誠地回道:“難說?!?/p>
“嗯?”
太子略感意外。
薛淮斟酌道:“殿下,霍光終其一生并未窺伺皇權,而且他除了推行一系列與民生息的國策,還削了燕王、廣陵王等封國兵權,有效地維護天子和中央朝廷的權威與穩(wěn)固。從這個角度來看,稱他為大漢忠臣不算過分,故此《漢書》評價他為‘匡國家,安社稷’?!?/p>
太子對此自然有不同意見,他搖頭道:“但他在獨攬朝堂大權之后,也曾以荒唐的理由廢黜昌邑王,又逼迫宣帝立其女為后,縱容家中子嗣肆意妄為,《漢書》中亦有言,‘謁高廟,光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光是這句記載就能想象出霍光的煊赫權勢和蔑視天子的霸道?!?/p>
“在孤看來,霍光只是行王莽之事而未篡。”
身為東宮儲君,姜暄天然厭憎如霍光這種視君權為無物的權臣。
薛淮十分清楚今日太子召他入宮講學的緣由。
他對此并無抵觸之心,雖說目前朝中局勢不明朗,太子未必能走到最后,而且他已經做好盡快尋求外放的打算,但是這不代表他要刻意抗拒太子的青睞。
薛淮深知自己當下有多弱小,因此他在公主府侍衛(wèi)江勝面前都力求與人為善,又怎會在太子面前犯渾?
今日他之所以要對太子宣講這段史料,用意在于看一看對方的底色。
如今看來,太子并非庸庸碌碌之輩,但是仍舊無法脫離千年來君臣之道的桎梏。
故此薛淮平靜地說道:“殿下覺得漢昭帝是否會意識到,霍光往后會成為無人能制的權臣?”
太子明白這個問題的深意,如果漢昭帝對霍光的野心毫無察覺,那么他就是釀成惡果的根源,但是從漢昭帝的功績和手腕來看,他年僅十四歲就能洞悉上官桀等人的陰謀,并且舉重若輕地平定的風波。
如漢昭帝這樣的心智怎會想不到,在上官桀等人倒臺之后,朝堂權柄必然會集中在霍光一人之手?
可他依舊這樣做了。
太子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輕聲說道:“漢昭帝不得不這樣做?!?/p>
“臣不明白?!?/p>
薛淮貌若不解,緩緩道:“從當時的局勢來看,起初上官桀和桑弘羊兩位輔臣并未勾結燕王劉旦,他們只是在與霍光爭權。漢昭帝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偏向霍光,這才導致另外兩人漸起異心。他們無法取得昭帝的支持,只能另辟蹊徑轉而勾結燕王劉旦,只有劉旦登基稱帝,他們才能徹底解決霍光及其羽翼?!?/p>
太子沉吟道:“薛侍讀之意,倘若昭帝一開始選擇重用上官桀和桑弘羊,讓這二人相互制衡,或能避免霍光專權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