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奉敕案工部事,今有尚書薛明綸劾臣越權(quán),其言甚謬!臣以三尺法印,剖四司蠹弊,何謂僭越?”
他清癯的面容上不見絲毫慌亂,銳利的眼神刺向指責(zé)他越權(quán)株連的工部左侍郎穆懷信,繼而道:“欽差便宜行事乃祖制,都水一司貪墨,營繕、虞衡、屯田皆勾連。譬如治疫,源在腐水而遍清四渠,豈曰非職?”
穆懷信不是沒有辯駁的說辭,可是天子忽然允許沈望自辯,這讓他察覺到危險的來臨,因此只能老老實實地聽著。
沈望又看向質(zhì)疑他的兵部侍郎孫烈,正色道:“工部四司郎官之罪,非臆測乃實證。營繕?biāo)疽孕嗄境淞?,虞衡司減銃壁如紙,屯田司將良田充荒地——此皆鈐工部印之公文所載。孫侍郎竟曰無辜,是真無辜,抑或同穢?”
孫烈時年五十多歲,聽到沈望最后那句話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氣得老臉通紅。
他只是合理推測,這沈望竟然在御前誣陷他和一個工部主事同流合污,簡直豈有此理!
但他知道沈望言辭之鋒利,當(dāng)下哪有膽氣跟對方唇槍舌劍,真要辯下去說不定會讓自己陷進(jìn)去,于是學(xué)著穆懷信閉口不言。
沈望沒有窮追不舍,他昂然立于殿中,將先前那些彈劾他的官員一一辯駁,雖只每人寥寥數(shù)語,便已令殿內(nèi)鴉雀無聲。
這一幕看得薛淮心緒翻涌。
如今他已明白,當(dāng)初沈望讓他放手去做、天塌下來有他這位老師頂著的真切含義。
沈望有條不紊地解決那些無憑無據(jù)的彈劾,最后看向眉頭緊皺的薛明綸,沉聲道:“薛尚書云‘擅擴案牘’,然四司罪證皆有憑據(jù)可查。言‘越濫之罪’,實縱貪官污吏蝕我山河!今工部之弊已蔓四司,臣若拘于都水一處,始為瀆職負(fù)圣恩!”
不待薛明綸開口,他迅速朝向龍椅上的天子,俯身道:“陛下若疑臣妄,可敕三法司會核,但見一樁冤屈,臣請就斧鉞!然若坐實諸罪,薛尚書‘失察’之過,又當(dāng)如何?”
“臣聞寧見鐵吏之酷,不赦碩鼠之貪。檻外民瘼已深,工部蠹蝕愈烈,臣寧負(fù)越權(quán)之譏,不忍負(fù)陛下任使之恩!”
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薛明綸嘴唇翕動,終究無言。
這樁案子本身并不復(fù)雜,他最大的憑仗就是天子的態(tài)度,然而天子并未表現(xiàn)出明顯的偏向,難道他還能上前捂住沈望的嘴?
他看向文臣班首,卻只能看到首輔沉默肅立的側(cè)影。
便在此時,龍椅之上的天子開口說道:“沈卿,你說工部四司罪證確鑿,那便拿出來讓滿朝文武看看?!?/p>
“臣遵旨?!?/p>
沈望心里并未完全放松,冷靜地說道:“臣請陛下允準(zhǔn),由查辦處書記官薛淮闡明案情?!?/p>
短暫的沉默之后,天子淡淡道:“準(zhǔn)?!?/p>
薛淮心里涌起一股復(fù)雜的情緒。
他明白座師為何要這樣安排,清早離開查辦處衙署的時候,沈望曾對他說過一席話,字字句句言猶在耳。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