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意執(zhí)起茶盞,將杯沿湊到唇邊,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賢妃娘娘說得是。守著自己的屋子,喝著手里的茶,原是最穩(wěn)妥的法子?!?/p>
聲音溫和平緩,像是全然信了賢妃所言。
“這宮道上的冰也好,宮權也罷,說到底都是皇后與太后的角力。咱們既沒那鳳印壓身,也無太后的威勢傍身,貿然插手,反倒容易被卷進去。真要到了非選不可的那一步,再看哪邊的臺階更穩(wěn)當些,也不算遲。”謝知意抿了口茶,聲音不疾不徐,“就像這‘凝露雪’,頭泡清冽,二泡甘醇,三泡才見真味。太早定了滋味,反倒品不出其中的層次感。咱們且耐著性子,慢慢瞧便是?!?/p>
“佳婕妤這話在理?!鄙蚵湎夹Σ[了眼,“那我們就慢慢品著,慢慢看著,總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暖閣里的炭火噼啪作響,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看似挨得極近,卻始終隔著一道無形的距離。
謝知意垂眸看著杯中浮茶,有些話不必點破,彼此心照不宣,才是后宮相處的長久之道。
茶過三巡,話至末梢,謝知意起身告辭。
沈落霞也不相留,只笑著將她送到暖閣門口,看著她在隨從的簇擁下消失在游廊的盡頭,臉上的笑意才淡了幾分,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暗光。
謝知意出了永福宮的宮門,上了轎輦。
轎輦行至龍德門時,謝知意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掀簾一看,是皇后身邊的總管太監(jiān)李樹蔭,他正領著四個小太監(jiān)快步走來。
這是查出什么來了?
李樹蔭停下腳步,行禮道:“奴才見過婕妤娘娘,給娘娘請安?!?/p>
“李公公不必多禮?!敝x知意放下簾子,輕叩扶手,示意抬轎輦的太監(jiān)繼續(xù)前行。
回到清極院,謝知意暫時將事情拋之腦后,凈手撫琴,指尖在琴弦上流轉,泠泠琴音如月華淌過玉階,漫溢出清淺的漣漪。
她選了一曲《靜塵引》,此曲不尚繁復,只以簡淡的指法鋪陳開來。
時而輕挑慢撥,似檐角垂露墜于青石板,碎成點點微涼;時而連勾帶抹,如晚風拂過疏竹,搖落滿院細碎影動。
一曲終了,謝知意未歇,指尖稍頓,復又落在弦上。
換了一曲《晴窗雪》,這曲子比《靜塵引》更添幾分素凈,初時如落雪輕吻窗欞,細聽才辨出那極輕的簌簌聲,似怕驚擾了殿內的安寧;繼而似晨光漫過窗格,在冰涼的金磚上洇開淡淡的暖,琴音也隨之泛起一絲淺柔,卻始終平如鏡面,不起半分波瀾。
指尖起落間,調子始終舒緩無波,像是炭盆里的炭火煨著溫水,只余若有似無的暖意漫散。
一切機鋒、試探、陰謀似都浸在這清寧的調子中,任琴音漫過案上的青瓷瓶,與瓶中干梅的冷香纏在一起,融成一院冬日的寂然。
琴音漸歇,謝知意整了整衣袖,指尖再度輕落。
這回的曲子是《空庭晚》,調子比《晴窗雪》更淡了幾分,初時如寒鴉掠過高墻,只留下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啼,旋即隱入長空;繼而似殘陽漫過殿角,在階前積雪上投下疏淡的影,琴音也跟著染上幾分慵懶的靜,像檐下冰棱融化的細流,悄無聲息漫過青磚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