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章 第一桶金（第1頁）

p>日子在“大眾娛樂”的喧囂和血腥味中一天天過去。陳陽和王猛迅速適應(yīng)了這種刀口舔血的生活，或者說，是被生活推著向前。陳陽依舊沉默，但下手越來越狠，眼神里的迷茫逐漸被一種冰冷的警惕取代。王猛則徹底融入了這個環(huán)境，成了麻桿兒手下的得力干將，吆五喝六，意氣風(fēng)發(fā)。他喜歡這種被人敬畏的感覺。p>p>老疤對兩人的表現(xiàn)似乎還算記意，偶爾會讓他們跑跑腿，送點(diǎn)東西或者收些小賬。直到一個飄著小雪的下午，老疤把兩人叫到他那張專屬的小桌子旁，渾濁的眼睛里閃著異樣的光。p>p>“有個肥差，”老疤嘬了口白酒，聲音壓得很低，“上面有條線，要送批‘貨’過江（指松花江對岸，暗示走私），到對岸的‘老毛子’（指俄羅斯人）手里。貨有點(diǎn)扎手，是幾箱進(jìn)口的汽車發(fā)動機(jī)電腦板，值老鼻子錢了?！眕>p>陳陽和王猛心頭都是一跳。走私？這可比看場子收保護(hù)費(fèi)風(fēng)險(xiǎn)大多了！p>p>“疤哥，這…能行嗎？”王猛試探著問，眼神卻透著興奮。p>p>“風(fēng)險(xiǎn)是有，但干成了，這個數(shù)。”老疤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每人兩千?！边@在當(dāng)時，絕對是筆巨款，頂陳陽在汽修廠干大半年。p>p>兩千！陳陽腦子里瞬間閃過母親咳得喘不上氣的樣子，家里空了的米缸，還有林雪面館里那碗熱氣騰騰的骨頭湯面。他需要錢，迫切地需要。p>p>“疤哥，我們干！”王猛搶著答應(yīng)，生怕陳陽猶豫。p>p>老疤點(diǎn)點(diǎn)頭：“明晚十點(diǎn)，西郊廢棄的木材加工廠倉庫提貨。開我那輛破面包去。路線我告訴你們，有幾個檢查站的卡子要特別注意，繞過去。對岸接頭的是個叫‘伊萬’的大胡子，暗號是……”他詳細(xì)交代了路線、暗號和注意事項(xiàng)，末了，盯著兩人，“記住，貨在人在，貨丟了，你們倆也別回來了。道上規(guī)矩，懂？”p>p>“懂！”王猛拍著胸脯。p>p>陳陽深吸一口氣，也重重地點(diǎn)了下頭：“疤哥放心。”p>p>那一夜，兩人都沒怎么睡著。興奮、緊張、恐懼交織在一起。第二天傍晚，他們開著老疤那輛除了喇叭不響哪兒都響的破舊面包車，提前來到西郊的廢棄木材廠。廠區(qū)荒涼破敗，積雪覆蓋著倒塌的木頭堆和生銹的機(jī)器，只有風(fēng)聲嗚咽。p>p>十點(diǎn)整，一輛沒有牌照的舊卡車幽靈般駛?cè)雮}庫。車上跳下兩個裹著軍大衣、看不清臉的漢子，動作麻利地卸下幾個沉重的、用麻袋包裹的木箱，抬上面包車。全程沒有一句交流，只有沉重的喘息聲和木箱落地的悶響。交接完畢，卡車迅速消失在夜色里。p>p>陳陽和王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發(fā)動車子，按照老疤給的路線，朝著江邊方向開去。雪越下越大，路面結(jié)冰，面包車像醉漢一樣在坑洼的土路上顛簸搖晃。車燈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區(qū)域，四周是無盡的黑暗和風(fēng)雪。p>p>第一個檢查站設(shè)在通往江邊小路的必經(jīng)之路上，遠(yuǎn)遠(yuǎn)就能看到臨時崗?fù)ね赋龅臒艄夂蛿r路的橫桿。陳陽手心全是汗，按照老疤的指示，提前拐上了一條幾乎被積雪掩埋的、廢棄的機(jī)耕道。車子在積雪里艱難地掙扎，底盤不斷刮蹭著凍土，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兩人屏住呼吸，祈禱車子別趴窩。萬幸，破面包車掙扎著沖過了這片區(qū)域，繞開了檢查站。p>p>剛松一口氣，車燈掃過前方路口，赫然發(fā)現(xiàn)一輛開著雙閃的破吉普車橫在路中央！幾個黑影站在車旁，手里拎著棍棒砍刀。顯然，這不是官方的檢查站，而是另一伙“吃線”的通行，想黑吃黑！p>p>“操！抄家伙！”王猛低吼一聲，眼睛瞬間紅了，從座位底下抽出一根磨尖了的螺紋鋼撬棍。p>p>陳陽也摸到了藏在副駕駛腳下的那把老疤給的砍刀，冰冷的刀柄讓他打了個激靈。不能停！停下來就是死路一條！p>p>“坐穩(wěn)了！”陳陽猛踩油門，破面包發(fā)出嘶啞的咆哮，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朝著攔路的吉普車瘋狂撞去！p>p>“我操！瘋子！”攔路的人顯然沒料到對方這么不要命，驚慌失措地朝兩邊閃避。p>p>砰！哐啷！p>p>面包車狠狠撞在吉普車的側(cè)面，巨大的沖擊力讓陳陽和王猛差點(diǎn)飛出去。攔路的吉普被撞得橫移出去，車門凹陷。趁著對方混亂，面包車擦著吉普車的邊緣，歪歪扭扭地沖了過去！p>p>“追！別讓他們跑了！”后面?zhèn)鱽須饧睌牡暮鹇暫鸵孓Z鳴。p>p>一場雪夜追逐在荒涼的江岸公路上展開。面包車性能太差，很快就被吉普車追上。對方搖下車窗，有人探出身，揮舞著砍刀猛砸面包車的后窗玻璃！p>p>嘩啦！玻璃碎裂！p>p>冰冷的寒風(fēng)裹挾著雪花瘋狂灌入車廂！p>p>“猛子，后面！”陳陽死死把住方向盤，在濕滑的路面上控制著失控打滑的車身。p>p>王猛半個身子探出副駕駛破碎的車窗，手里的撬棍像標(biāo)槍一樣狠狠向后擲去！“去你媽的！”p>p>撬棍帶著風(fēng)聲砸在吉普車的擋風(fēng)玻璃上，雖然沒有穿透，但也嚇了對方一跳，追擊勢頭稍緩。借著這個機(jī)會，陳陽看到了老疤地圖上標(biāo)注的一個岔路口——一條幾乎垂直向下、通往江邊冰面的陡峭斜坡！p>p>沒有猶豫！陳陽猛打方向盤，面包車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咆哮，一頭扎向黑漆漆的斜坡！車子在陡坡上顛簸跳躍，幾次差點(diǎn)側(cè)翻，最后“轟”的一聲巨響，重重砸在冰凍的松花江江面上！冰層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但奇跡般地?fù)巫×?。p>p>陳陽和王猛被震得七葷八素，頭暈眼花?；仡^望去，那輛吉普車停在坡頂，車燈晃動著，顯然不敢下來。江面冰層情況不明，沒人敢冒險(xiǎn)。p>p>“快走！”兩人掙扎著下車，拖著沉重的木箱，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冰封的江面上狂奔。風(fēng)雪抽打在臉上，像刀子割肉。身后坡頂傳來幾聲不甘的咒罵和汽車引擎遠(yuǎn)去的聲音。p>p>靠著老疤給的簡易指南針和頑強(qiáng)的意志，兩人在茫茫冰面上跋涉了近一個小時，才終于在對岸一個廢棄的小碼頭附近，看到了約定的三長兩短的燈光信號。p>p>一個裹著厚厚皮襖、記臉絡(luò)腮胡子的俄羅斯壯漢（伊萬）帶著兩個人迎了上來。確認(rèn)了暗號，檢查了貨物。伊萬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用生硬的中文說：“好！朋友！夠膽！”他拍了拍陳陽和王猛的肩膀，遞過來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p>p>摸著那厚厚一沓鈔票，陳陽和王猛癱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肺里火燒火燎。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手中鈔票沉甸甸的質(zhì)感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巨大的沖擊。p>p>回去的路異常順利。當(dāng)他們開著傷痕累累、后窗破碎的面包車回到“大眾娛樂”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老疤看著他們狼狽的樣子和帶回來的錢，沒多說什么，只是把屬于他們的那份四千塊錢拍在桌子上。p>p>“洗個澡，吃點(diǎn)東西，休息。”老疤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活兒干得還行?！眕>p>捏著那厚厚一沓嶄新的“老人頭”（百元大鈔），陳陽的手還在微微發(fā)抖。兩千塊！他這輩子都沒拿過這么多錢！他第一時間跑到郵局，給家里匯了一千五，只留了五百。匯款單上只寫了“媽，買藥，買吃的，別省”，沒留名字。匯完錢，他站在郵局門口，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覺得沉重的擔(dān)子似乎輕了一點(diǎn)點(diǎn)。p>p>王猛則拉著陳陽直奔市里新開的一家看起來挺高檔的“夢巴黎”歌舞廳。兩人換下了油污的工裝，穿上新買的、在當(dāng)時看來非常時髦的皮夾克和牛仔褲。閃爍的霓虹燈，震耳欲聾的迪斯科音樂，空氣中彌漫的廉價(jià)香水味和酒精味，還有舞池里扭動的身影……這一切都讓王猛興奮不已。他點(diǎn)了最貴的洋酒（其實(shí)是假酒），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笨拙地往杯子里加冰塊，眼神在衣著暴露的女服務(wù)員身上亂瞟。p>p>“陽子！看見沒？這才叫生活！”王猛灌了一大口酒，辣得直咧嘴，卻大聲嚷道，“修車？修他媽一輩子能掙幾個錢？跟著疤哥干，有票子，有面子！這才是咱該過的日子！”p>p>陳陽也喝了一口，辛辣的液l灼燒著喉嚨。他看著舞池里光怪陸離的景象，看著王猛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臉，再想想?yún)R出去的錢和母親可能露出的笑容，心中五味雜陳。這錢來得太容易，也太危險(xiǎn)。這燈紅酒綠的世界像一層虛幻的糖衣，包裹著致命的毒藥。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失，仿佛雙腳正踏在流沙之上。這“第一桶金”的滋味，是甜？是苦？是通向深淵的敲門磚？他分不清，只覺得這“夢巴黎”的喧囂，比“大眾娛樂”的渾濁空氣更讓他窒息。他想起了林雪面館那碗清亮的骨頭湯面，那似乎才是真實(shí)的味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