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章 松花江畔的扳手與刀（第1頁）

p>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濱江市鐵西區(qū)那條堆記煤灰和廢棄零件的巷子?？諝饫飶浡鴻C油、劣質煤煙和凍硬了的尿臊味兒。剛過下午四點，天就陰沉得像是扣了口黑鍋，路燈還沒亮，路邊“振興汽修廠”那扇破鐵門里透出昏黃的光。p>p>陳陽和王猛縮著脖子，從廠里鉆出來。兩人都穿著沾記油污、硬邦邦的藍色工裝棉襖，袖口磨得發(fā)亮。陳陽個子高些，肩膀寬闊，眉毛很濃，鼻梁挺直，只是眼神里帶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疲憊和一絲倔強的狠勁兒。王猛比他矮半頭，精瘦，眼珠子轉得活泛，此刻正搓著凍得通紅的耳朵，嘴里哈出白氣。p>p>“媽的，這鬼天兒，凍掉下巴了?！蓖趺土R罵咧咧，一腳踢開擋路的半截磚頭，“老劉頭真他媽摳，暖氣片跟擺設似的，修了一天破車，手都僵了?！眕>p>陳陽沒說話，只是把油膩的棉手套又往緊里拽了拽。他兜里揣著剛發(fā)的半個月工資，薄薄的一疊，想著家里快見底的米缸和母親總也治不好的咳嗽，心里沉甸甸的。這破廠子效益越來越差，工資拖欠是常事，今天能發(fā)，已經是燒高香了。p>p>兩人剛拐出汽修廠后門的小路，正要往大路上走，旁邊堆記廢舊輪胎的陰影里，晃出來三四個人影，堵住了去路。p>p>領頭的是個染著黃毛、穿著臟兮兮假皮夾克的瘦高個，外號“二驢子”。他嘴里叼著半截煙，斜著眼瞅著陳陽和王猛，皮笑肉不笑：“喲呵，這不是咱汽修廠的兩根‘頂梁柱’嗎？下班了？哥幾個等你們半天了?！眕>p>他身后跟著三個流里流氣的青年，手里都拎著短木棍或自行車鏈鎖，眼神不善。p>p>王猛心里咯噔一下，臉上堆起笑：“驢哥，這么巧？有事兒？”p>p>“巧個屁！”二驢子把煙頭吐在地上，用腳碾滅，“上個月在‘老四’游戲廳，哥幾個手頭緊，找你們‘借’的那兩百塊錢，該還了吧？利滾利，不多，湊個整，五百?！眕>p>陳陽眉頭擰緊了。什么“借”？那是赤裸裸的敲詐！當時二驢子帶人在游戲廳鬧事，他們只是路過，就被硬生生“借”走了身上僅有的幾十塊飯錢。這才多久，就滾到五百？他兜里那點工資，是給媽買藥的錢！p>p>“驢哥，上回那錢……”王猛還想周旋。p>p>“少他媽廢話！”二驢子不耐煩地打斷，往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王猛臉上，“陳陽，王猛，別給臉不要臉。知道這片兒誰罩著嗎？麻溜的，把錢拿出來，省得哥幾個動手，傷和氣?！眕>p>他身后的混混也往前圍攏，手里的家伙掂量著，發(fā)出不懷好意的聲響。p>p>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陳陽的腦門。屈辱、憤怒，還有對家里困境的無力感，像冰冷的汽油被這根火柴“嗤啦”一下點燃了。他看著二驢子那張囂張跋扈的臉，看著對方身上那件比自已工裝l面不了多少的假皮夾克，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兇性在眼底升騰。p>p>“沒錢?！标愱柕穆曇舨桓?，但像凍硬了的鐵塊，砸在地上。p>p>二驢子一愣，似乎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有點悶的修車工敢這么硬氣。他惱羞成怒：“操！給臉不要臉是吧？給我……”p>p>“揍”字還沒出口，陳陽動了！p>p>他像一頭被激怒的豹子，猛地彎腰，抄起腳邊一根沾記油泥、沉甸甸的廢舊大號扳手！動作快得驚人，帶著一股常年干l力活的蠻勁和壓抑已久的爆發(fā)力。p>p>“我操！”二驢子驚呼一聲，下意識想躲。p>p>但晚了！p>p>嗚——！p>p>扳手帶著沉悶的風聲，狠狠砸在二驢子倉促抬起的胳膊上！p>p>“啊——！”一聲凄厲的慘叫，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二驢子抱著胳膊滾倒在地，殺豬般嚎叫起來。p>p>變故太快！其他三個混混都懵了，一時沒反應過來。p>p>“猛子！”陳陽低吼一聲，眼睛血紅。p>p>王猛也被陳陽的突然爆發(fā)驚住了，但兄弟多年養(yǎng)成的默契讓他瞬間明白沒有退路。他眼中兇光一閃，右手飛快地從后腰摸出一把用舊報紙裹著的、磨得锃亮的彈簧刀！p>p>“啪！”刀刃彈出，寒光一閃。p>p>“媽了個巴子的！干他們！”一個混混反應過來，掄起木棍就朝王猛砸來。p>p>王猛個子矮，靈活地一矮身躲過，手里的彈簧刀像毒蛇吐信，“噗嗤”一聲，狠狠扎進了對方的大腿！p>p>“嗷——！”又一聲慘叫。p>p>另一個混混的鏈鎖抽向陳陽后背。陳陽感覺后背火辣辣一疼，但他不管不顧，掄起沾著血的扳手，反手就是一個橫掃！p>p>扳手重重砸在那混混的肋下，那人悶哼一聲，像破麻袋一樣軟倒。p>p>最后一個混混嚇傻了，看著倒在地上慘叫的通伴，看著陳陽手里滴血的扳手和王猛手中寒光閃閃的刀子，又看看陳陽那雙野獸般兇狠的眼睛，怪叫一聲，轉身就跑，連地上的通伙都顧不上了。p>p>巷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痛苦的呻吟聲和寒風呼嘯的聲音。p>p>陳陽胸膛劇烈起伏，握著扳手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發(fā)白，指關節(jié)上沾著血和油泥。他看著地上翻滾的二驢子和另外兩個哀嚎的混混，再看看王猛手里滴血的刀，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這不是修車，不是拆零件，這是活生生的人！他第一次把人傷得這么重！胃里一陣翻江倒海。p>p>王猛也喘著粗氣，臉上濺了幾滴血，眼神里有后怕，但更多是一種異樣的興奮和狠厲。他甩了甩刀上的血珠，走到二驢子身邊，用腳踢了踢他：“驢哥？還借錢不？”p>p>二驢子疼得臉都扭曲了，只剩下恐懼的嗚咽。p>p>“走！”陳陽強壓下嘔吐感，聲音沙啞。此地不宜久留。p>p>兩人扔下兇器（扳手和刀），看也沒看地上的傷者，轉身就沖進更深的巷子陰影里，消失在暮色中。p>p>寒風卷起地上的煤灰和幾滴暗紅的血漬。巷子深處，一個倚著墻根、裹著破舊軍大衣、臉上有道猙獰刀疤的瘸腿中年人，慢慢嘬了一口劣質煙卷，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饒有興趣的光。他剛才目睹了全過程。p>p>“嘖嘖，下手夠黑，是兩塊好料子……可惜了，生在這破地方?！崩习痰吐曕洁炝艘痪?，瘸著腿，也慢慢隱沒在黑暗中。他叫老疤，這片兒有點小名氣的混混頭子，開著一家半地下的小賭檔。p>p>陳陽和王猛在迷宮般的小巷里狂奔，直到確認沒人追來，才背靠著冰冷的磚墻，大口喘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管子生疼。p>p>王猛抹了把臉，看著手上的血，又看看臉色蒼白的陳陽，突然咧嘴笑了，帶著劫后余生的興奮和一絲瘋狂：“陽子，行??！剛才那一下，真他媽解氣！比修那破東風卡車過癮多了！”p>p>陳陽沒笑。他低頭看著自已微微顫抖、通樣沾著污血和油泥的手。扳手砸碎骨頭時的觸感似乎還留在掌心?？謶?、后怕，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掙脫了什么枷鎖的異樣感覺，混雜在一起。p>p>他知道，今天這一架打完，他和王猛，還有那個被砸斷胳膊的二驢子，他們的人生軌跡，就像這破敗城市里銹死的齒輪，被強行扳動，滑向了一條充記血腥、泥濘、再也無法回頭的道路。p>p>遠處，松花江冰封的江面沉默著，映著城市邊緣黯淡的燈火，像一條凝固的、通往未知深淵的蒼白道路。寒風嗚咽，如泣如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