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紅霞的包袱少得可憐——一個褪了色的藍布包袱,里面裝著幾件換洗的衣褲,還有一件厚的棉衣大襖,除此之外,就多了張結婚證,以及那十張大團結嫁妝錢,被她死死縫在了內衣暗袋里。
王翠芬從廚房出來,瞥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杵著干啥?灶上還堆著碗呢。
”吳紅霞默默放下包袱,挽起袖子進了廚房。
油膩的碗碟堆了半盆,她舀了瓢涼水,手指剛碰到水面就打了個哆嗦——都入秋了,王家連點熱水都舍不得燒。
時間來到十二月,吳紅霞的肚子漸漸顯了形。
紡織廠的車間的機器聲震得她腦仁疼,三班倒的工作讓她雙腿浮腫得像發(fā)面饅頭。
可回到家,等著她的永遠是堆成山的家務——挑水、做飯、洗碗、打掃、洗衣……這天傍晚,吳紅霞蹲在院子里搓洗被單,隆起的肚子頂?shù)盟岜惩础?/p>
王翠芬在屋里嗑著瓜子,隔著窗戶指指點點:“用點力!那被頭都沒搓干凈!”冰涼的水里,吳紅霞的手指凍得通紅。
她突然一陣反胃,“哇”地吐在了洗衣盆里,“哎呀,真夠惡心的,你趕緊換桶水洗干凈點!”王翠芬沖出來一看,又趕緊掩住口鼻走回屋內。
吳紅霞酸水都吐出來了,生理淚水也跟著流出來。
大冬日里,她不僅要忍受著寒風刺骨洗衣做飯,就算孕吐也沒有人會同情自己,可這偏偏是她使盡手段得來的婚事,她不知那晚對她而言是幸運還是不幸?夜里,王志強下課回來,看見吳紅霞蜷在床角,臉色煞白。
“怎么了?”他伸手想給吳紅霞探熱。
吳紅霞猛地躲開,眼淚“吧嗒”掉在枕巾上:“我今日吐得人都站不直身子,你媽也不愿搭把手洗一下被子…”她把滿是裂口的手攤開給他看:“廠里要站著紡紗八小時,回來還要挑水做飯這日子誰過得下去”王志強皺了皺眉,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明早跟媽說說去,你快睡,別想太多了。
”第二天早飯時,王志強鼓起勇氣對王翠芬說:“媽,紅霞身子重了,能不能”王翠芬正在納鞋底,聞言冷笑一聲,手里的針狠狠戳進鞋幫里:“我當年懷你的時候,不也是一邊在藥房站柜臺,一邊洗衣做飯?你爹連個碗都沒幫我端過!”她斜眼瞥向廚房,聲音故意拔高,“怎么,某些人還想當資本家小姐?也得有那個命才行!”吳紅霞站在灶臺前,手里的粥勺越攥越緊。
滾燙的米湯濺在手背上,她卻感覺不到疼,比起心里的苦,這點燙算什么?與此同時,周家傳出了喜訊——陸明瀾懷孕了,三個多月,懷相穩(wěn)當。
冬日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運輸大院里,周家門口支起了一張小方桌,王秀蘭正滿面紅光地給鄰居們分紅雞蛋。
一籃子煮得紅艷艷的雞蛋,用紅紙染得透亮,挨家挨戶地送。
“哎喲,這可是大喜事?。 睆垕鹱咏舆^雞蛋,笑得見牙不見眼,“我看明蘭這胎要給你們老周家生個大胖小子!”王秀蘭笑得合不攏嘴,又從籃子里多拿出一個塞給她:“借你吉言!到時候滿月酒可得來喝!”王秀蘭挎著籃子,又挨家挨戶討布頭。
按老輩人的說法,用百家布縫的被子,孩子能沾上百家的福氣,好養(yǎng)活。
“徐大嫂,給塊布頭唄,我要給未來大孫子縫個百家被。
”王秀蘭忙不迭遞上紅雞蛋。
“哎喲,這可是好事!”徐大嫂趕緊從針線筐里翻出一塊藍布,“這是我家閨女小時候做衣裳剩的,很軟和的!”王秀蘭笑呵呵地接過,又轉向下一家。
走到王家門前時,她腳步都沒停,徑直繞了過去。
王翠芬扒在窗戶縫上往外瞅,眼看著王秀蘭從自家門前走過,連個眼神都沒給,氣得她牙根癢癢。
“呸!不就是懷個孕嗎?顯擺什么!”她“砰”地關上窗戶,轉身看見吳紅霞正挺著肚子在灶臺前忙活,心里更窩火了,自從娶了這個喪門星,她就沒有一天舒暢過!“你少在志強面前搬弄是非,不就叫你干點家務活嗎?誰家兒媳不是這么過來的?”說完,王翠芬還嘖了一聲。
吳紅霞拿著碗的手緊了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