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感覺自己墜入了一個無邊無際的深淵。四周是冰冷粘稠的黑暗,像化不開的濃墨,將他緊緊包裹。身體像是被灌滿了鉛,又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拖拽著,不斷下沉,下沉……永無止境。
他想掙扎,卻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他想呼喊,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嘶啞的、不成調(diào)的音節(jié)。意識在清醒與模糊的邊界線上來回搖擺,無數(shù)光怪陸離的畫面,如走馬燈般在眼前交錯閃現(xiàn)。
那是在一個叫「地球」的地方。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格子衫,弓著背坐在電腦前,雙眼布滿血絲,為了一個該死的bug抓耳撓腮,最終在凌晨三點的寂靜里,對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口吐芬芳。
他擠在沙丁魚罐頭一樣的地鐵里,左手抓著冰冷的扶手,右手捏著一個還沒來得及吃的包子,鼻腔里充斥著汗味、香水味和早餐的混合氣味,麻木地刷著手機,看著那個月永遠還不完的房貸和刺眼的信用卡賬單,眼神空洞。
他也曾躺在月租三千的狹小出租屋里,透過積灰的窗戶望著城市虛假的星空,幻想著自己能像網(wǎng)絡小說的主角一樣,天降系統(tǒng),穿越異界,從此左擁右抱,快意恩仇,踏上無人能及的人生巔峰。
然后,那個幻想,竟成了真。
畫面一轉,世界的色調(diào)從灰暗的都市變成了瑰麗的仙俠。
可他的人生,卻并未立刻變得瑰麗。青云門高聳入云的山門下,他成了那個資質(zhì)平庸,耗費了整整十年,依舊停留在筑基初期的廢物。同門師兄弟們或鄙夷、或憐憫、或漠然的目光,像一根根針,扎得他遍體鱗傷。那一句輕飄飄的「萬年筑基」,成了他心中最深的刺。
直到那一天,在后山被罰砍柴時,他失足跌落山崖,意外地得到了一塊古樸的神秘玉佩。當那冰冷的機械音第一次在腦海中響起時,他欣喜若狂,激動得渾身顫抖,仿佛一個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自此,世界為他敞開了真正的大門。
在神器的幫助下,他的修為一日千里。那些曾經(jīng)嘲笑他、欺辱他的人,一個個被他遠遠甩在身后,當他用絕對的實力將對方踩在腳下時,看著他們臉上那從輕蔑轉為震驚,再從震驚轉為恐懼的表情,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
權與力,是最好的春藥。
旖旎的畫面隨之而來。在不同的秘境空間里,他與那些風姿綽約,性格各異的女子相遇。溫柔體貼,為他撫平眉間憂愁的柳如煙;英姿颯爽,與他并肩作戰(zhàn)的趙靈兒;嬌媚入骨,總愛與他斗嘴的白素素……她們的笑,她們的淚,她們的癡情,都像最滾燙的烙印,深深地刻進了他的記憶里。
他享受著這一切,沉醉于力量帶來的尊嚴,迷戀于眾美環(huán)繞的虛榮。他漸漸忘了自己是誰,只覺得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是天命所歸,是命運之子。
可是……命運,似乎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畫面最終定格在了魔宗山洞崩塌的那一刻,巨石滾落,煙塵彌漫,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在那一瞬間,他看到了太多。
他看到了師弟林默眼中那無比復雜的情緒,從最初的嫉妒、懷疑,到發(fā)現(xiàn)他秘密時的震驚,再到最后關頭,那毫不掩飾的焦急和關切。那一聲「師兄小心!」,竟是出自這個一直與他明爭暗斗的師弟之口。
他看到了柳如煙。那個總是溫柔似水的女子,此刻卻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不顧一切地撲向他,那張梨花帶雨的俏臉上,寫滿了絕望和不惜一切的愛意。
他甚至看到了站在洞口,一向清冷如月,視萬物為芻狗的云夢仙子,在她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竟也有一閃而逝的……擔憂。
這些畫面,不再是虛幻的記憶,而像一柄柄無情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砸得他靈魂都在顫栗。
原來,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原來,他所以為的「游戲人間」,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投入了真實的感情。
原來,除了回到那個冰冷的、只有代碼和賬單的現(xiàn)實世界,他在這里,也已經(jīng)有了無法割舍的牽絆。
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席卷而來,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靈魂上的。那塊他賴以生存,視為最大底牌的玉佩「系統(tǒng)」,此刻不再是慈悲的金手指,反而像一個貪婪的惡魔,正張開血盆大口,瘋狂地吞噬著他的生命本源。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就像破了洞的水袋里的水,正在以一個恐怖的速度飛速流失。他的身體在變冷,意識在消散。
「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低于百分之十,能量嚴重虧空……」
「警告!警告!‘跨界傳送’模塊因能源不足,已自動關閉……」